(转载)请你原谅我 网逝 电影搜索原著


  作者:文雨


  杨守诚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是最近生活的最佳写照。


  上星期陪客户吃饭,多喝了几杯,微微有些醉意,出门后被人撞了一下,等到反映过来,手里的手机已被人夺走。抢走手机事小,重要的是手机里储存的那些姓名和联络方式,是他生存并游离于这个世界的网。


  他找到最近的公用电话,拨通自己的手机,手机响过一声之后,马上有人接听。


  “你拿了我的手机。”杨守诚用拿而不是刺激的偷,或是抢这样的字眼作为开头。


  “是,不错的款式,这样吧,哥们今天心情好,也不多要,就整三千。”对方说。


  杨守诚觉得让一个街头混混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是不能容忍的,他挂断了电话,并且第一时间赶到电信局打算办理停机事宜。


  停机之前,他顺便打印了这几个月的电话详单,在此之前,他对电信赋予百分百信任。


  但他发现了陌生的信息费。


  他问电信局的客服小姐,“这是什么费用?”


  客服小姐只瞟了一眼,就用肯定的微笑告诉她,“您订了两款包月的信息服务,一款二十元每月,两款一共是四十元。”客服小姐的微笑在告诉他,订了就承认吧。


  杨守诚总算明白过来,原来他手机里时不时蹦出来的无聊笑话,每月侵吞着他四十块大洋。


  “我没订过任何短信。”杨守诚搜索记忆,也很肯定地告诉眼前这位美丽的客服小姐。


  “但电脑显示您确实订购了这项服务。”客服小姐显然更相信电脑。


  这也正常,这本是一个情感人脑比电脑强,记忆却是电脑比人脑强的世界。


  也或许,人们有太多感情的事需要处理,而把记忆的功能划分出去,留给了电脑。


  这时候的杨守诚没有更多精力为了一月几十信息费与客服小姐据理力争。


  “这样吧,你现在马上替我取消这些短信。”他退一步。


  “我这里不能取消,你需要用本机拨打我们的客服号码取消。”


  “我的手机被抢了,我怎么可能拨打本机。”杨守诚怒不可遏。


  “这事归警局管,您可以去警察局报案。”客服小姐很有同情心地建议。


  杨守诚感到客服小姐的笑容里,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他记下了客服小姐的工号,同时也决定采纳客服小姐的建议,先去警局再说。


  到了警局,等了好一阵,终于有专人来处理他的问题了。情况了解清楚之后,警察问,“有没有其它损失?”


  杨守诚摇头。


  “有没有受伤?”警察再问。


  杨守诚再次摇头,开始隐隐觉得,原来,自己还可以划归到幸运的范畴里面。


  杨守诚说,“抢匪约了我拿钱赎手机,我现在就可以拨通电话,和他们约个时间地点,你们只要派人跟着我就可以抓住那帮人了。”


  警察明显松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手机丢了,几千块的事,我们这里就这么几个人,几十上千万的事都处理不过来,你还是再买吧。”


  杨守诚说,“我照章纳税……”


  话没说完,警察截住了他,“看见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没有,偷税还殴打税务人员,这不,被我们关起来了,没个三五年出不去,最大的好处是关在这里用不上手机。”


  杨守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朝脑门涌去,他很想一拳打掉眼前这小警察脸上的笑,把他夹在手指里的香烟塞进他的嘴里,让这个没有同情心,没有责任心的警察,男人,知道什么叫男人的血性。


  但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报复方式,他用眼睛盯着这个警察,在脑子里牢牢记住他的编号,他对自己发誓,终有一天,他会让这个躲在强大警察机器后面的小男人付出代价。


  杨守诚走出警局之后,计算了一下得失,终于再次拨通了自己手机,同样的人以同样的快速接通了电话,并且主动开口了,“怎么,想通了。”


  “时间地点。”杨守诚不愿多说。


  “明天下午三点,市中心广场。”


  “能不能更具体点,中心广场那么大。”


  “放心,我们的人都在那一带活动,你一进广场我们就知道了。”那人哈哈一笑。


  挂电话之前,杨守诚想起一事,“能不能帮我个忙?”


  那人有些惊讶,但还是问了,“什么忙?”


  “取消我手机上所有短信服务。”其实杨守诚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但没想到那人倒也干脆,“没问题,这事交给我了。”


 


  叶蓝秋


 


  从医院出来,病历报告上是医生手写的鬼画符一样的天书,看不懂,但医生的话她听懂了,医生的表情,她也看懂了。


  听懂话,源于世界有语言,有沟通这两个词,而看懂表情,则是源于父母双亡的她,学会了看人眼色,明晓自己心里的冷暖。


  “你们家族是不是有遗传。”医生问。


  叶蓝秋无话可说,她父亲死于白血病,在她十六岁的时候,而母亲,则是死于操劳过度,在她十七岁的时候。


  她在医院门口坐了很久,久到站起来的时候,脚已完全麻木,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好,右手及时扶住了身边的小树。在她身旁经过的行人不少,但人人个个都匆匆忙忙,应是各有各的目标要奔,各有各的日子要过。


  此刻,她的生活,与戴红袖套的老太太有了交集。


  老太太的腿脚比她麻利多了,蹭蹭蹭也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扯下一张罚款单,塞到叶蓝秋手里。


  “怎么回事?”叶蓝秋捏着罚款单有些反映不过来。


  “这树才多大点,能经得起这样折腾吗,你知不知道树也是有生命的……”老太太在为树打抱不平。


  大多数情况下,叶蓝秋对老人家都能做到彬彬有礼,以尊重忍让为第一原则,但她一想到自己就快要死了,而且极有可能死在这位精神十足的老太太的前面,她就不想再忍让了,她挺直腰,把手里的罚款单撕得粉碎。


  “树有命很了不起啊,我都快死了,找颗树做陪葬行不行,行不行!”叶蓝秋大声嚷嚷的同时,眼睛死盯着老太太。


  老太太被叶蓝秋的眼神唬得心跳明显加速,不敢多看,赶紧回头看看身后的医院招牌,这种地方说这种话,一大半可能是真的。人命关天,刹那间,老太太立马忘记了树命这回事,也忘了每罚款十元她能抽得两块提成改善目前不太宽裕的生活现状。


  “闺女,你怎么了。”老太太问。


  老太太的温言让叶蓝秋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但在死亡阴影的诅咒下,她无法让自己释怀。她只能懦弱地发足逃奔,逃了一切。


  但五分钟之后,她累了,她的体力只能维持五分钟的逃亡。


  但与此同时,她也很幸运,她狂奔的终点,正好是公车站的起点,而这趟公车的终点,是她的公司所在地。


  她在公车上获得了此前似乎从未获得的座位,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欣赏车窗外的风景,而不用顾忌车窗内的拥挤与嘈杂。


  但公车还没开动,她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听到连声咳嗽,看到身边站立的和刚才那位精力充沛的老太太同样年纪的老大爷,也看以围观者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明白,按照尊老爱幼的传统,她应该给老大爷让座。


  她还没来及反映,老大爷开口了,“起来,让我坐。”


  叶蓝秋愤怒了,和收到罚款单时同样的愤怒。


  她端坐不动。


  “麻烦车上的年轻人给老人和小孩让个座。”售票员开始拿着喇叭喊话了,喊过三声之后,见叶蓝秋仍然端坐不动,售票员终于不耐烦了,“麻烦那位穿白裙子的小姐给老人家让个座。”


  叶蓝秋正是这公车上惟一穿着白裙子的小姐,但她头也懒得抬,“这是起点站,公车三分钟一趟,想要座位,简单,下车,等三分钟就有了。”


  叶蓝秋之话,有如炸翻了马蜂窝,售票员没来得及开口,老大爷先维护权利了。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象话,越来越没家教!”


  “我父母早死,没家教是自然的。”叶蓝秋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


  老大爷听了,先是一愣,随即脸涨得通红,伸去右手食指,指着叶蓝秋的鼻子大骂,“太不象话了,太不象话了……”


  老大爷想是气糊涂了,除了这句,再也说不出别的了。倒是一位中年妇女看不下去了,“小姐,你年轻力壮的,就让个座算了,再说,你也希望你老的时候有人给你让座是不是。”


  中年妇女这话说得在理,但这理,又同时是叶蓝秋的痛处,不由自嘲,“我没福气活到老,也没福气希望别人给我让座,你们什么也别说了,今天这座位,我坐定了,谁也不让。”


 


  陈若兮


 


  是记者,记者的工作原本是记录生活中的真实,但这已是她成为记者之前的想法了,用英语的话说,是was,而不是is。


  她从前是坐公共汽车的,但有了男朋友之后,她不再坐公共汽车了,一开始是自行车的后座,后来发展到四个轮的副驾驶座。


  人类总在进步,她是人类之一员,当然也无可厚非。


  但今天她不得不坐公共汽车了。


  因为她现在的男友杨守诚,说要出去散散心,把车也开走了。


  当然,以陈若兮的关系网,她本可以一个电话,找来十几二十个开四个轮子的男人接送她上下班,但拿起电话的刹那,她想到了杨守诚。


  杨守诚是建筑设计师,不是很有名的那种,贝聿铭于他,是不知人间积苦时的梦想而不是现实目标。陈若兮的记忆里,杨守诚最得意的设计作品之一是母校的大门,当然,最大的失误也在于此,门卫的屋子设计在左边,用校长的猜疑说,这杨守诚,是不是在英国呆得太久了。


  但不管怎样,十几年下来,名校、留学的背景摆在那里,特别是这几年又有陈若兮的全力相助,杨守诚也算混成了有房有车一族。


  陈若兮认为自己人生最值得纪念的时刻,是25岁那一年,她意识到,与其等待有可能出现在身边的好男人,还不如停靠自己的力量,创造一个好男人。


  也就在这一年,她遇到了杨守诚,在为母校的百年校庆做宣传稿的时候,校长介绍她认识了杨守诚,比她高四届的师兄。


  叶蓝秋刚一上车,就吸引了陈若兮的目光。


  陈若兮看叶蓝秋的目光是羡慕且妒嫉的。


  在陈若兮看来,叶蓝秋细长的丹凤眼,眼神过于纤弱,丰厚的唇,唇角略略有些神经质,略带心形的脸庞,过于苍白的肤色,鸦翼般浓黑长发,就女人挑剔的眼光看来,无一不是缺点。但陈若兮是成熟的女人,成熟到知道男人会喜欢怎样的女子,会在怎样的女子面前充满好奇心,甚至,失去理智。


  陈若兮看着叶蓝秋上车,看着她和老大爷发生争执。老实说,她看着老大爷在叶蓝秋身边停下,要求叶蓝秋让座,而不是隔着两个座位的她,她有那么一点,自得的窃喜。


  她原以为,有着叶蓝秋这样外貌和气质的女子,是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座位与人起争执的,她应是属于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等着骑士男人保护的柔弱女子。陈若兮甚至会很不道德的猜想,叶蓝秋这样的女子,最适合扮演电视电影中被男人强暴而无可奈何的女主角。


  但很快,她为自己这个卑劣的念头而脸红。


  不过,当她看到叶蓝秋的反映,她除了吃惊之外,新闻记者的敏锐,也让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能引起争议的题材,她悄悄打开手机上的摄像头,把这一幕拍下来,并且尾随那位老大爷下了车,陈若兮知道,她能从老大爷获得她想要的总结陈词。


  果然,老大爷忿忿不平地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不给老人让座的,你们新闻媒体就应该把这种人好好暴光。”


  陈若兮在当天的晚间新闻里播出了这则新闻,同时,出于台里创收的需要,让观众发手机短信参与讨论。


  节目获得了广泛好评,观众反响强烈,这一点陈若兮是从短信收入上看出来的,这条新闻,让台里获得近十万元。


  台里决定就这则新闻,制作成专题节目,在下周的生活焦点栏目中播出,陈若兮被临时提拨为制作人。


  从记者到制作,是职业生涯的一大飞跃,临时提拨,就是这个飞跃的机会。


  陈若兮告诉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她需要找到两个当事人,老大爷已经找到,是一位中学退休老师,六十六岁,很吉利的数字,陈若兮希望这个节目,有因此有好的开始。


  但她始终找不到另一位当事人,叶蓝秋。


  她记得叶蓝秋是在起点站上的车,她从清晨六点第一班车出发时开始等,一直等到晚间十点,末班车收工。


  叶蓝秋不见踪影。


 


  杨守诚


 


  晚上独自一人沉思的时候,接到了陈若兮的电话,问他对她今天的节目有何看法?


  听着电话那头陈若兮的喋喋不休,此刻的杨守诚,不仅在心里滋生着厌烦,甚至于有了,把多年前那位用针把妻子嘴巴缝起来的英国变态犯罪引为知己的心理。


  他看着电视镜头里的叶蓝秋,不得不承认,陈若兮和她那些电视台的同事,打了一个相当漂亮的擦边球,他们利用新闻知情权,没有给这次事件的女主角打上马赛克,杨守诚透过电视镜头,也能在叶蓝秋眼中看到,既属于叶蓝秋,也属于他自己的那种伤痛、不平、发泄,还有,更多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我们这个节目的反响相当强烈,几大主流网站,网,还专门就这件事设置了专题,今天的网还有人悬赏万元找到节目中的女主角,还有,台里拨了十万元节目经费,让我来作深入报道。守诚,我现在是制作人了,不再是一名小记者了。”陈若兮兴奋地说。


  杨守诚觉得心烦,头疼,还有,说不出的烦闷,他说,“若兮,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很累,想早点休息。”


  “你今天一整天都不用上班,还没休息够?”陈若兮不可理解。


  “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杨守诚不能说他今天犹豫一天,徘徊在,到底是拿钱去跟抢匪交易,还是,去电信局、警察局发泄一通。


  他思考了一天的结果,是什么行动也没采取。


  也正因为如此,他为自己缺乏男人的血性、勇气,而自卑、自责,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情绪在里面。


  但陈若兮什么也不知道,她沉浸于自己的思路,拒绝让座的新闻播出之后,这一整天,她收获了太多的突如其来的关注,也因此也太多的后续工作要跟进,她太忙,忙得没有时间和精力倾听、关心闲暇苦闷之人的心事,反倒是于她,需要一个热情的表扬者,或是一个安静耐心的倾听者。


  显然,杨守诚,或者说,目前这种状态下的杨守诚,不是合适的人选。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杨守诚作为陈若兮的男朋友、未婚夫,无论身份也好,感情也好,都决定着他应该成为那个合适的人选


  “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个时候去度假,要是你要身边陪我多好,今晚的饭局,主任和副台长都来了,他们这些人,平时不轻易不出来的……”陈若兮不由自主抱怨。


  “好了,够了,”杨守诚打断陈若兮,“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谈好不好?”


  “你不为我高兴?今天可以说是我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日子。”陈若兮愕然。


  “很好,恭喜你。”


  “你在敷衍我。”陈若兮严重不满。


  杨守诚终于爆发了,但他与其说在骂陈若兮,不如说他在骂他自己,他思考了一整天,关于他自己,关于这整件事,他所能得出的惟一结论是,他的生活被强暴了,却得不到亲人、朋友、旁观者的关心、安慰,出现在身边的,反而昌一群幸灾乐祸者,他们或者冷漠,或者嘲笑,或者,因为他反抗而不是享受而讥笑,鄙视、责备、抱怨。


  “那你让我说什么,表扬你强暴一个人之后,再带来大批围观者问这位受害者有没有高潮,你这事做得漂亮,做得精彩,是不是!”


  陈若兮也惊呆了,她没想到自己在杨守诚心目的道德形象会是如此不堪。


  杨守诚不得不承认,失落让他发泄出了心中的不满,但发泄的后果是残局必须得收拾,面对陈若兮的无语沉默,他心里,又有了歉意,但男人的自尊,让他无法即时说出道歉的言语。


  “好了,我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去天上人间吃顿好的庆祝。”就当是另一种形式的道歉,至少杨守诚觉得,很有诚意了。


  “不敢劳您大驾,我怕吃了不消化,这饭,您还是留着自己吃吧。”陈若兮“怦”地一声摔了电话。


  陈若兮摔了电话,照惯例,杨守诚应该再打过去,好言好语安慰一番,陈若兮在等着,但不知怎的,并且打算在杨守诚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原谅他。


  但杨守诚却不知怎的,想起手机被抢,在电信局被小丫头戏弄,在警局被警察奚落的那一日。他早早回家,本想得到陈若兮的安慰,但陈若兮却是人影不见。打电话一问,陈若兮正在连人带车一起陪电视台台长夫人在吃饭练车美容一条龙服务,不回来吃晚饭。


  那一夜,陈若兮过了12点才回家。


  也因此,杨守诚认为自己有权利小小报复一次,他选择不打电话,甚至为了安静且不被打扰,他取下手机电板,蒙头大睡。


 


  莫小渝


 


  在35岁之时,辞去工作,做起了全职家庭主妇,用朋友们的话,叫做上岸,享清福。她自己的感受,只能说是找到生活的平稳,而非十全十美,皆因这份平衡,和全天下所有平稳,有着同样的组成结构,既有喜,又有忧。


  喜的是丈夫沈流舒的事业越做越大,忧的是,丈夫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少,那些越来越多的空白,被沈流舒的秘书,叶蓝秋,那位美丽而狐媚的女子占据了。


  有的时候,喜多一些,就睁一眼闭一眼,继续天下太平下去。有的时候,忧多一些,就把一些沉芝麻烂谷子拿出来晾晾,让男人们记忆更深刻,也让女人们,继续天下太平。


  那一天,沈流舒回家的时间,早得不同寻常。


  “今天公司事多不多。”莫小渝也就是随口一问。


  “叶蓝秋辞职了,你是不是又跟她说了什么?”这才是沈流舒今天提前回家的主要目的。


  “叶蓝秋辞职了!”莫小渝必须承认,她是用一种喜悦的心情在消化这块天下掉下来的馅饼。


  沈流舒从莫小渝的惊讶表情,证实莫小渝与这件事无关,但莫小渝的喜悦,让他心情不悦,叶蓝秋的忽然辞职,不仅让他损失了办公室的赏心悦目,同时,也损失了工作上的井井有条。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一天到晚疑神疑鬼,有事没事到公司找那些女职员遇的碴,现在人走了,你高兴了。”


  “你自己心里要是没鬼,我怎么会疑神疑鬼。怎么,走了一个叶蓝秋,又不是心头挖了一块肉,至于这么回家找你老婆的碴!”莫小渝也上了火,因为沈流舒的指责,更因为平时的积怨。


  “懒得理你。”沈流舒知道再吵下去必无好话,抬头看钟,晚上还约了客户谈生意,本来的打算是乘回家吃晚饭的工夫,把叶蓝秋辞职的事告诉莫小渝,一则为自己澄清,二则,也是借机警告莫小渝以后少去公司给他添乱。


  夫妻做到这份上,七年之痒也好,日久生厌也好,沈流舒知道自己的心,淡了,剩下的,只有习惯,但习惯,还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


  他起身离开,但起身动作过大,把莫小渝刚刚为他洗净切好并且细心插上牙签的苹果,连着果盘一起扫落在地上。


  玻璃果盘摔成了两半。


  果盘是前不久莫小渝的朋友们,为他们夫妻结婚七周年纪念,而精心挑选的礼物。


  沈流舒不是故意,他正打算开口道歉,但他没有跟莫小渝道歉的习惯,话到嘴边,又一阵犹豫。这一犹豫,莫小渝已是怒不可遏。


  “叶蓝秋那个狐狸精走了是她的事,谁知道她在外面又勾搭上什么人,你回家找你老婆发脾气,算哪门子本事,有本事你去找叶蓝秋的男人算帐去。”


  莫小渝这一闹,把沈流舒心里仅有的一点歉意冲得一干二净。


  “神经病。”沈流舒怦地一声,大力关门,扔下莫小渝,离开了家。


  门响之后,是仿佛地震一般的整个房子的摇晃,莫小渝一个人在家,骂了一阵,骂累了之后,连哭边开电视,为安静得几乎能令人捉狂的房子增加点来自人类的声音,或是热闹。


  莫小渝看着电视屏幕,忘记了哭泣,惊讶得合不拢不嘴。


  她在电视专题新闻里,看到了叶蓝秋,也听到了电视评论的声音: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给需要帮助的人让座,是最基本的品德和修养,本台记者就这件事现场采访了几位过路群众,现在,我们来听听他们对公车让座的看法。”


  莫小渝无心看电视节目,也无心关注那些路人甲乙丙丁们的看法,她惟一关心的是,这个事件的女主角,是叶蓝秋,那位让沈流舒今天回家,摔盘子骂人,破坏她家庭的狐媚女子。


  电视台公布了热线电话,方便观众打电话进来互动参与。


  莫小渝拨通了现场直播电话。


  “喂,电视台吗……刚才的专题片我看过了,是的,我有话要说,我认识不给老人家让座的女人,她叫叶蓝秋。我认为这件事发生在叶蓝秋身上,并不是偶然的。这女人从来就没有什么道德观念,介入别人的家庭做第三者。”


  担任现场主持人的陈若兮一脸愕然。


  “请问,您有真凭实据吗?”


  “你去查一下自然就知道了,叶蓝秋的丑事,谁都知道。”莫小渝咔地一声挂上电话。


  她给自己泡上一杯热茶,看着绿色的茶叶,在透明玻璃杯里上下翻腾,看白色的蒸汽,从玻璃杯口逸出来,她的心,也似乎,因此而轻松了很多。


 


  叶蓝秋


 


  在城市中心广场草坪上坐下,阳光很好,晒得人全身发懒,就象是,死去了一般,不再需要动用哪怕是一丁点的思想,关于活着烦恼,或是艰难,等等诸如此类的题。


  医院方面打过电话来了,要她尽快办理入院手续,她无法告诉医院,她没有医疗保险,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同情。


  公司方面,沈流舒也打过电话了,说是关于她辞职的事,要和她好好谈谈。她很想告诉这个男人,他们之间看似不清楚,实则什么有没有的暧昧,只是她保住工作的手段之一,而非出自她的本意。但转念一想,她活这一辈子,惦记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没必要,在死前,还减少一人。


  她确实自私,想在死后,还有人,能提一提她的名字,或是,有那么偶尔的一两声……叹息。


  她无意,听到一段对话。


  “钱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三千块,我的手机呢?”


  “少废话,先把钱交出来。”


  她好奇,回头看见两个人,在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拉拉扯扯。


  她反正快死了,所以,她可以骄傲地说,面对死亡,她无所畏惧。她走近几步,继续发挥着好奇心。


  叶蓝秋看到几乎是转眼之间,冲上来两个男人,加上原来那个,三个人一起,把另外一个男人按倒在地,从他身上搜出一叠钞票,嘻笑着打算离去。


  被抢的男人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似乎是死亡的气息。


  叶蓝秋转身看路人,和她一样目睹此事发生的人,不在少数,但无人关心,无人理会,路人,在此刻,发挥了路人的本能,加快脚步,匆匆离开这是非之地。


  叶蓝秋偷偷用手机拍下抢劫者的照片,拨通报警电话。


  叶蓝秋生平第一次报警,她没有过与抢匪和警察打交道的经验,但她有,与享受生命的男人们打交道的经验,她更有,面对死亡的恐惧的切身体会。


  她对着电话尖叫,“快来人啊,救命啊! 城市中心广场抢劫啦! 杀人啦! 死人啦!”


  与她亢奋尖锐的声音相反的,是她的表情,平静无波,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被抢者,也看周围好奇的路人。


  抢匪逃走了,路人们停下了脚步,慢慢围拢上来。


  叶蓝秋想,路人们和她有着同样的好奇心,想看一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到底死了没有。


  “作孽啊!”有老人家在叹息。


  “喂,先生,你怎么样?”有热心者凑近去仔细查看被抢者情形。


  “要不要送你上医院?”有务实者建议。


  “这里有没有医生?”更有现实者提出倡议。


  无人响应,也许,医生们,都在医院忙于工作,没有利用上班时间在广场闲逛。


  议论纷纷之际,警察来了,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


  人群自动让开道路,让警察进来。


  警察比起路人,更有经验,伸手在被抢者鼻息探了探,还有呼吸。


  “还有气。”一位警察说。


  警察们都长出了一口气。


  围观者也似乎如释重负。


  躺在地上的受害者慢慢坐起来。


  “叫什么名字?”一位警察问。


  “杨守诚。”被抢者回答。


  “谁报的警?”另一位警察问。


  “我。”叶蓝秋回答。


  “是不是你说的这里有命案发生?”警察说话的表情,很严肃。


  “我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死了。”叶蓝秋说话的表情,很无辜。


  警察找不出,任何值得责备的理由。


  “抢劫犯一共有几个?”警察徇例问话。


  杨守诚摇头,他对警察,已不再抱有希望。


  叶蓝秋插了一句,“我拍下了那几个人的照片。”


  杨守诚眼前一亮,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第一次,杨守诚的目光,集中到了叶蓝秋身上,他仔细打量着她,她的表情告诉他,她对此事的态度,是冷漠,无动于衷的,但奇异的,她插手了,以她的方式。


  杨守诚眼前一亮,他知道她是谁!


 


  陈若兮


 


  杨守诚没打电话,让心里开始有些不安,她隐隐觉得,这一次的杨守诚,不寻常。


  她也考虑过,如果和杨守诚分手,她的感情归宿,又会什么样?


  她身边,不乏更好的选择对象,比杨守诚有钱有势事业更有成的,不如杨守诚脾气好不顶撞她随她使小性子;比杨守诚英俊潇洒更有皮相,更会说甜言蜜语的,又不如杨守诚专一可靠让她放心。


  她已不再年少冲动,对于男人,她不会偏激到只看缺点不看优点,也不会盲目到只看优点不计较缺点。


  杨守诚于她,最大的优点在于,平均。外貌、事业、性格,三项都是B,没有优秀的A固然令人遗憾,但没有不及格的C,更让人安慰。


  她决定给杨守诚机会,继续等待杨守诚的电话。


  与此同时,让座事件女主角的姓名,通过直播电话泄露出去之后,无所不在的网络,发挥了无所不在的功能。


  有人在网络公开了叶蓝秋的简历:


  叶蓝秋:女。


  出生年月:1979年5月5日。


  7岁进入实验小学,班主任张绫霜,现任实验小学校长。


  13岁进入第一中学,班主任杨端颖,目前仍然是普通教师。


  18岁进入S大,英语专业。


  22岁大学毕业,进入四海贸易公司担任董事长沈流舒秘书至今。


  据传,叶蓝秋这个秘书的薪资,在四海公司,仅次于董事长沈流舒。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一切想象,猜测,流言,甚至谎言,都可由此孕育而生。


  陈若兮因此,有了新的工作思路。


  电视台最大的方便,在于找人,很多时候,比户籍警察还管用。


  但不管怎样,在超过十亿人口的国家寻找个体目标,也需要花费一定的人力物力。


  陈若兮的摄制组找到了张绫霜,叶蓝秋的小学班主任。


  张绫霜的生命进入了第五十个年头,工作内容也成功由管理学生上升到管理教师,由孩子到成人是一个质的飞跃,这个飞跃让张绫霜觉得,有一些话,可以说了,有一些批评,也可以进行了,即使,有一些回忆,已经不太确切。


  当陈若兮采访到张绫霜的时候,叶蓝秋这个名字,对于张绫霜的回忆而言,也只有一个名字的内容了。


  陈若兮认为,既然他们花费了电视台相当的人力物力,才找到张绫霜这个人,她有义务把这期节目的内容,做得更丰富,也更有责任,在记忆力方面,给张绫霜一些适当的提醒。


  “您有没有看过我们最近的新闻专题,让座事件,叶蓝秋是这个事件的女主角,而且,在直播期间,有观众打电话进来,讲到叶蓝秋的个人问题,当然,这件事我们还没有查实,没有确切的证据,不方便对此事进行评论。这样吧,您作为叶蓝秋的启蒙老师,谈谈您对叶蓝秋这个人的看法吧。”


  提醒的同时,陈若兮也让工作人员播放了节目录像,让张绫霜对事件事件,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


  “叶蓝秋啊,我再熟悉不过了。她母亲过三十岁才生了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自然是娇生惯养,予求予取,真可以说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陈若兮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张老师,您认为让座事件,甚至传言中的第三者插足事件,这些事件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是与一个的家庭背景,成长环境密切联系的。”


  “对。”张绫霜点头,这也是她想发表的结论,“教育一个孩子成材,不仅仅是学校的责任,学校的力量有限,家长和社会必须要相互配合。现在独生子女比较多,爷爷妈妈外公外婆,四个老人还有父母,六个人都围着一个孩子转,有理也好,无理也好,无节制地满足孩子的要求,很容易养成孩子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不为他人作想,缺乏同情心和社会责任感。”


 


  沈流舒


 


  喜欢坐在市中心摩天楼顶层的咖啡厅里谈生意,休闲,放松,还有,享受成功的感觉。


  对面街角同样的一杯咖啡,只有这里十分之一的价钱,沈流舒也喝过,是和自己的妻子,莫小渝一起。不是他小气,而是莫小渝坚持认为,对面街角的那家,比起摩天楼顶层的这家,更经济更实惠,更轻松更惬意,但这种轻松惬意只存于莫小渝,而非沈流舒。


  沈流舒只记得,那一种,躲避平日的好友、客户们的那种做贼心虚的心境,让他一连数月,都不得平息。


  最后的平息,是因为叶蓝秋。


  那一日,也是在这咖啡厅,他想起有份文件忘了公司,打了电话吩咐叶蓝秋送过来。


  他记得叶蓝秋那日,穿了件宝蓝色的丝质长裙,纤细的低跟鞋,慵绻的长发,把女子的职业与柔媚结合得恰到好处。她出现在门口,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男人们追随着她的身影,看着她,走到他身边,坐在他的下首。


  他,沈流舒,成了整个摩天楼咖啡厅,最让人妒嫉的男人。


  这一刻,让沈流舒扬眉吐气。


  这一刻,也让沈流舒食髓知味,并且,日渐成瘾。


  沈流舒因此,经常找些机会,或是文件,或是客户,打电话给叶蓝秋,让她从僵硬死板的办公室走出来,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用她的美貌,优雅,还有微笑,全程陪伴,他和客户们试探,洽谈,讨价还价,达成意向。


  男人彰显身份的方式有很多种,名牌、贵车,甚至豪宅,内涵、外表,但都不如陪伴在男人们身边,优雅得体的女人。


  远古时代,最漂亮的女俘,被赏赐给最英勇的男子。


  现代社会,最优秀的女子,把自己嫁给最匹配的男人。


  人们常说,文明在进步,而生命,在轮回。


  也许,应该感谢这世间,永远矗立于潮流之巅的灰姑娘情节。


  每一位女子,都认为自己是一位落难的灰姑娘公主,需要一位有一个王国作为后盾的,英俊王子来拯救。


  而每一位男子,不管青春年少,迷惑中年,还是垂垂老矣,冲动与激情的对象,从来都是十二点以前衣光亮巧笑嫣兮的公主,而不是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后,蓬首垢面的灰姑娘。


  叶蓝秋于他,是十二点钟响之前的真公主。


  莫小渝于他,是十二点钟响之后的灰姑娘。


  沈流舒何尝不明白,莫小渝的疑心、怨恨、无理取闹,一半,源于女人们的不得拯救,另一半,则源于男人们无能为力的激情。


  是的,无能为力,沈流舒对自己的激情,已无能为力,亦顾不上是劫,还是缘。


  叶蓝秋的辞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一直以为,叶蓝秋的沉默,是允许他的冲动和激情放肆。


  他拨打叶蓝秋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或是,有人,而不愿接听。


  他放下电话,有常来常往的商场朋友过来,笑问,“沈总,今天怎么不见叶蓝秋?”


  沈流舒立时放下心里烦恼,笑着说,“自然是公司有事要忙。”


  来人笑得很奇怪,“这种时候叶蓝秋还有心做事,沈总,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怎么回事?”沈流舒听得一愣。


  来人也不多话,指了指悬挂在高处的电视,那是为了不久前举办的世界杯足球赛而特意安装上去的。


  与摩天楼咖啡厅整体设计风格格格不入电视机,因为一场与国人无关的足球赛,被安置在这里,无人抱怨,甚至,喝采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也或许,这是男人们放肆激情,无能为力的,又一明证吧。


  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专题新闻。


  沈流舒认为,他明了了叶蓝秋辞职的原因。


  沈流舒更听出了,电话里的声音。


  作为枕边人,他对那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叶蓝秋


 


  妻子和母亲同时掉进河里,身兼儿子和老公之职的男人,应该先救谁?


  闲暇时,陈若兮也曾问过杨守诚同样的问题。


  当时,杨守诚极力保持面部轻松、笑容不减少一丝半毫之后,对此问题,保持沉默。


  陈若兮抱怨他不老实。


  杨守诚心里是知道答案的,他会先救母亲,因为陈若兮的游泳技术,比他还好,说不定最后的结果,他还有他的母亲,只怕得依靠陈若兮的游泳技术,才能得以脱离危险。


  从公安局录了口供出来,杨守诚在门口遇到叶蓝秋,叶蓝秋目不斜视,继续走她的路。


  就好象,在此之前,她没有遇上他,亦没有,出手帮过他。


  杨守诚几步赶上去,自我介绍,“我叫杨守诚,刚才真是谢谢你了。其实呢,警察也不是不办事,他们也不容易,这么大一个管区,就这么几个人,杀人放火贪污受贿的大事都管不过来,我这种抢手机的小事,一不记功,二没年终奖好拿,他们确实也管不来。不过,幸亏有了你的照片,那是铁证如山,警察们办事也简单容易多了,直接抓人就行。警察说了,过两天就可以有准信……”


  叶蓝秋站住,听这个男人絮絮叨叨,耐心是她的优点,倾听别人,特别是男人的心事,是她的处世之道。


  她在倾听的过程中,慢慢明了,面前这个男人,在这几天,必是受了平生最大的委屈,此时此刻,找到了喧嚣的途径。


  她本没有义务倾听陌生人的不平之事,更没兴趣安慰不可能有发展的男人,但她停下了,看着这个男人,听他絮絮叨叨,她想的是,反正她就快要死了,就当是,临死之前,做件好事吧。


  但她显然,不是惯于做好事之人,她走神了。


  她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个不停。


  杨守诚显然也意识到了,他尴尬一笑,“你先接电话。”


  叶蓝秋摇头,她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同事们,以及那些,也许曾经被冠上朋友的称呼,但一两个电话之后耐心尽失,变回到知道姓名的熟人们,已经放弃了她。


  惟一的例外,是沈流舒。


  沈流舒寻找她的急切,用发疯来形容,最为贴近不过。


  叶蓝秋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令男人发疯的本领。


  但可惜,知道得太晚了,如果……


  她不愿浪费所剩无多的生命,想那些没有意义的可能、如果之类。


  也有可能,就象那句老话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其行,并非忽然变得善良了,只不过,没有了一争高下的兴致,让竞争对手不战而胜,而更易获得善良的美誉吧。


  她的即将死去,最应该高兴的,也许是莫小渝吧。


  叶蓝秋苦笑。


  这个苦笑看在杨守诚眼里,让他很自然地想到叶蓝秋目前的处境,忽然想到,这些电话,也许就是象陈若兮一样的记者们打来的。


  他原本想要好好感谢的心情,因为内疚,显得更加急切。


  “叶小姐,你看,今天这事,我也不知怎么谢谢你才好,这样吧,你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做个东道,请你吃顿饭。”


  叶蓝秋对这顿饭不感兴趣。


  “你怎么知道我姓叶?”她不认为警察会告诉他,她的名姓。


  杨守诚一时语塞。


  杨守诚在叶蓝秋面前,羞于承认自己和陈若兮的关系。


  “我上网。”匆忙间,杨守诚找到最安全的理由。


  叶蓝秋愕然。


  口袋里的手机在此刻更换了铃声,是短信。


  叶蓝秋打开一看,沈流舒发过来的:


  蓝秋,这一次无论怎样,我和我的朋友都站在你这一边。你放心,莫小渝的事,我会妥善解决,绝不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莫小渝


 


  冲动是魔鬼。


  妒嫉是魔鬼。


  莫小渝承认,她心中,有两个魔鬼。


  所以,鬼使神差,她打了那个爆料电话。


  没有人能够承受魔鬼的惩罚,更何况是两个魔鬼。


  沈流舒要求离婚,态度十分坚决。


  “为什么?”莫小渝想要一个理由。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说得太明白,反而伤人。”沈流舒微笑着。


  往日,他喜欢把微笑留给商场上的对手,松懈对手的意志。


  今日,这一套,他用在了莫小渝身上。


  “有什么话比你提出离婚更伤人。”莫小渝说。


  “你对付叶蓝秋的手腕,让男人没有安全感,男人找老婆,要的是安稳,不想时时刻刻都得担心背后有人捅刀子。”沈流舒很冷静,冷静得让莫小渝心里,一阵一阵发凉。


  “笑话,我对叶蓝秋做什么了,她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值得我去做的,我对你背后捅什么刀子了,不要乱冤枉人。”莫小渝冷笑,掩饰心底的发慌。


  “这个月的电话详单,我打出来了,有号码,感谢中国电信,拨号时间精确到了每分每秒,你还需不需要我去电视台把节目录像调出来作为凭证。你真本事,主动跟电视台交待你丈夫在外面玩婚外情,你撕破脸我也只好成全你。”


  莫小渝愣了半天。


  “你狠,把商场上那一套用来对付你老婆。”


  “你就当我未雨筹谋好了。”


  “借口,一切都是借口,你怎么不说你变心了,喜欢上了叶蓝秋那个狐狸精!”


  沈流舒对此指责,不予否认。


  “房子、车子,存折,当然,还有你的私房钱,加起来不下两百万,都归你,我只要公司。莫小渝,这是底线,不要想跟我打财产官司。惹急了我,把公司帐目做成负资产,别说两百万,你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


  沈流舒说得出,定做得到,做了七年的枕边人,莫小渝再了解不过。


  但她不甘心。


  她想再说些什么,门铃响了。


  夫妻二人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流,沈流舒拿起茶几上的报纸,而莫小渝,则换上一脸的笑容。屋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刚才还恨不得你死我活的男女,这此刻,又成了配合默契的夫妻。


  莫小渝走到门口,透过小小的猫眼,看看此刻前来拜访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若兮站在门口,后面,是她的摄制组。


  电视台的电话,和所有中国电信的用户一样,每月交纳五块钱的来电显示服务费,所以,陈若兮知道,打电话过来的,是这一家。


  “你找谁?”莫小渝隔着对讲机问。


  “电视台的,来做个访问。”陈若兮回答。


  沈流舒的生意越做越大之后,他也多了一个名字,叫成功人士,也因此,也常有电视台、报刊之类,上门采访做些专访之类。


  成功人士必须完美,事业成功,家庭也和和美美,这是观众们的美好追求,媒体在这方面,也从不吝啬,尽一切努力满足观众的需求。


  莫小渝开门让陈若兮进来,拿眼看沈流舒,她以为是沈流舒预约的。


  而沈流舒,放下手头的报纸,用眼神询问莫小渝。


  “我们电视台就叶蓝秋事件制作的专题节目,你们作为知情者,也有份参与,能不能说说看法?”陈若兮开门见山。


  工作方面,陈若兮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当然,也更不会给采访者以深思熟虑的机会


  沈流舒啪地一起放下报纸,腾身而立,离开客厅进了书房。


  莫小渝的头,仿佛轰地一声,被炸开,她慌了神,看着沈流舒的背影,但沈流舒不回头。


  “流舒!”莫小渝急急喊道。


  “我有个电话要打,你知道的,打给律师。”当着外人的面,沈流舒这样打发莫小渝,既是提醒,也是威胁。


 


  陈若兮


 


  莫小渝一开门,就在心里断定,打电话的人,必是莫小渝无疑。


  这是女人的直觉,可以说是迷信,也可以说是――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


  陈若兮乘着莫小渝慌乱的工夫,仔细留意了家里男主人的神情,可以说,火山即将爆发,可惜的是,尚在控制之中。


  陈若兮认为,新闻采访,本质上跟性没有区别,都需要高潮。


  对此,她有些遗憾。


  她希望能从莫小渝嘴里,掏出点什么。


  但莫小渝的注意力,很明显,被退驻书房的男主人占据了。


  “什么叶蓝秋,我们不认识。”莫小渝说。


  “刚才进去的是您先生沈流舒吧,据我们所知,他是叶蓝秋的老板,叶蓝秋是他的秘书,天下哪有做老板的不认识秘书的道理。”陈若兮说。


  莫小渝恼了,一伸手,挡住镜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们是哪家电视台的,再乱说话,小心我告你。”


  陈若兮还真欢迎莫小渝下定决心告上一告。他们电视台现在年薪最高的首席记者,就是因为一场与某位影视天后的官司,由狗仔队一跃而成首席记者。


  但这一招,现在用,还不是时候。


  陈若兮微笑着递给莫小渝一张名片,“不好意思,说不定是我们弄错了。这样吧,我们电视台就是做新闻的,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有任何新闻线索,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陈若兮看着莫小渝,如果莫小渝接下名片,叶蓝秋事件可以从内部突破,挖到独家猛料。万一不接,就只能往大里造声势,属于下下策了。


  莫小渝接下了名片。


  陈若兮带着摄制组告辞出门。


  助手小杨问,“若兮姐,是不是回台里?”


  陈若兮说,“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


  助手不解,但也没多问。


  每个人都有隐私,多问一句往往会发展成刺探隐私。


  陈若兮和电视台台长吕建湘有约,这样的场合,当然不方便带助手出席。


  二人在一家高档茶室的包厢喝茶。


  所以说,吕建湘对电视台的管理风格,也是颇有层次的东方式的。


  “这些天怎么不见小杨,小两口是不是闹意见了?”吕建湘比陈若兮大十几岁,陈若兮的父亲陈明,曾经是电视台的资深记者,而吕建湘,则是从陈明手下的一名实习记者起步,一步一个脚印,成了今天的电视台台长。


  “他这些天工作比较忙。”陈若兮支吾以对。


  要说在电视台有何不痛快之事,莫过于父亲在此工作多年,稍稍年长一点的,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都可以打着关心的旗号,干涉她的隐私之事。


  陈若兮只希望快快羽翼丰满,快快跳槽。


  她希望在30岁前,以制片人,而不是普通记者的身份离开电视台。


  “吕台长,您不是说,想跟我谈谈网站方面的事吗?”陈若兮适时用公事提醒吕建湘。


  “让座事件的新闻专题出来之后,电视台网站的点击率明显提高,台里的意思是,打算借叶蓝秋事件聚集人气,提高网站的知名率,最好是一鼓作气,让网站独立运营。”


  陈若兮心潮起伏,电视台出面搞网站,雷声大雨点更大,资金投入方面有保证不说,项目负责人更是可以借此机会登上网络头条。网络头条虽比不得传统媒体根基浓厚,但也算是热热闹闹,赚了人气十足。


  她略一思索,脑海里立时有了大概轮廓。


  “叶蓝秋事件非常典型,涵盖了两个社会热点,一是公车让座,一是婚外恋。婚外恋在任何时候,只要稍微点拨一下,都是新闻热点中的热点。公车让座则是由掌握网络话语权的年轻人,在公共道德要求他们,把座位让给放弃网络话语权的老年人前提下,积累了相当的不满情绪,再加上网络匿名制,以及年轻人冲动、容易失去控制这个特点,很容易从简单叙述、抱怨,发展到网络发泄、谩骂,网络的特点就是这样,哪里有发泄,有谩骂,哪里就有人气。有了人气,有就商机,再借助我们电视台的资源,注册,短信,广告,网络电视等等这些收费项目都可以应运而生。”


  吕建湘点头赞许,“这样吧,把你这个想法弄成文字方案,就这两天交给我,越快越好,台里一通过就可以开始运作了。”


  吕建湘的这个提议,陈若兮没有马上答应,但也没有立刻拒绝,只是不痛不痒嗯了一声,低头喝了一口茶。


  吕建湘看在眼里,再补充一句,“你在方案里,顺便把网络部的组织构架,机构预算也一并做进去,至于部主任,为了方便工作,这样吧,直属台里领导。”


 


  杨守诚


 


  年少的时候,曾经玩过他那个时代,流行于屋前屋后,现在这个时代,则流行于网络的游戏――好人坏人游戏。


  据说,这个游戏有了个更响亮,更专业的名称,叫RPG,角色扮演游戏。


  有时候想想,现代人真是无聊得可以,家里外面扮演了还不够,还得跑到游戏的虚拟世界里扮演一把过瘾。


  游戏规则很简单,年少的时候,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剪刀石头布,赢了是好人,输了,对不起,只能做坏人。网络社会更自由,更民主,好坏不再由输赢界定,而是,由心情,来决定。


  心情好的时候,日行一善,做好人;


  心情不好,不好意思,发泄一把,就做坏人吧。


  在杨守诚的概念里,只要心情允许,做坏人,其实并不难。大部分时间里,他甚至喜欢上了做坏人的无责任,无约束。


  但他坐在网吧里,看着叶蓝秋打开一个又一个的页面,看到满版满版的不堪入目,都和叶蓝秋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一位坐在她身边的美丽女子,联系在一起。


  他说不出话,语言在发泄,在诅咒面前,从来,都是苍白无比。


  叶蓝秋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笑容很淡,但真切,从唇角逸开,慢慢延伸到眼角。


  年轻的叶蓝秋,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没有皱纹,所以,她的笑容,是那种年轻,动人的笑。


  杨守诚打了个寒噤。


  他的心理学朋友告诉他,人们遇到打击的时候,通常会顺序呈现三种情绪,震惊,伤心和淡然。如果把叶蓝秋的笑,理解会淡然,那么,跳过的两个阶段――震惊和伤心,在她往后的生命里,将去向何方?


  会不会,都堆积在心底?


  杨守诚忍不住,在网页的留言栏上留言:


  “你们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出此污言秽语,太过份了!”


  杨守诚自认,这段话很理智,很克制,但他等待了30秒钟之后刷新,网页上不仅没有出现他的留言,反而出现了更多的谩骂。他以为是自己操作失误,把刚才的话重新打了一遍,再次留言。


  再一次,没有结果。


  杨守诚想起陈若兮曾经跟他提过,不少网站为了提高点击率,编写过滤程序的时候,不是过滤那些无节制的谩骂,反而是删除一些中立的,平息事态的字眼。


  “网站在操纵留言。”杨守诚告诉叶蓝秋,他希望用这个结果,让叶蓝秋心里好受些。


  “你是不是想说,我被人陷害了。”叶蓝秋问。


  杨守诚点头。


  “你以为这样就算是安慰我了?”叶蓝秋似笑非笑。


  杨守诚很尴尬,因为心事被女人看破,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坦承。


  “如果我说,他们所说的事都是真的,我确实在公车上不给老人家让座,确实想勾引别人的老公,想取别人的位而代之,你怎么看?”


  杨守诚张口结舌。


  “我有今天的结果,都是自找的,你用不着同情我,我还有事,先事了。”


  叶蓝秋起身离去,离去的方向,她不知,只是,有路就走。


  杨守诚跟在叶蓝秋身后,保持三米的距离。


  两个小时后,叶蓝秋停下来。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杨守诚眼睛看向别处,很小声地说。


  叶蓝秋无奈,“我保证,我不会自杀。”


  叶蓝秋当然不会自杀,自杀很痛,她只有不到一年的生命,不想多痛这么一回。


  杨守诚反而吓了一大跳,女人最大的爱好是说谎,如果叶蓝秋保证不会自杀,那就肯定是盘算死的法子了。


  “这事,总有解决的办法。”杨守诚慌忙说。


  叶蓝秋有些好奇,“什么解决办法?”


  “我女朋友是记者,她……很有办法。”杨守诚想到了陈若兮,陈若兮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属于那种――很有办法的人。


  例如,她看演唱会从不买票;春节期间能搞到紧俏的火车票;坐飞机的折扣比正常渠道拿得低;还有省市领导们的题词之类,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弄来。


  杨守诚有时候也会觉得,这种,很有办法的生活方式,似乎是一种不公平,但当他和陈若兮在一起,成为这种不公平的受益者之后,他也慢慢,习惯了,甚至,还因此,有了些许的小小自得。


 


  陈若兮


 


  作为记者,经常接到陌生来电,而这些陌生来电,常为她带来意外惊喜,为了这些意外惊喜,电信局每分钟一毛钱,对于别人而言,也许是沉重的费用,对她而言,反倒是无足轻重起来。


  她接到一个电话,陌生的电话号码,但打电话的人,她很熟悉,是杨守诚。


  杨守诚的手机被抢之后,来不及,也没心情买新的。叶蓝秋的手机在口袋里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杨守诚提出借手机打电话。


  叶蓝秋觉得,把手机这种累赘,仍给杨守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陈若兮接到杨守诚的电话,还是有些惊喜的。


  “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还有事要办,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不过,有个事想让你帮帮忙,行不行?”杨守诚觉得,以他跟陈若兮这么年的感情,不需要客气了。


  “有什么事要办,你们公司催你去上班,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还是马上回来吧。”


  “回来再跟你解释,你做的那个让座事件的报道,那个女主角叶蓝秋,现在网络上越闹越凶,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做个澄清。”杨守诚觉得陈若兮没有理由拒绝。


  陈若兮了解杨守诚,是个不多管闲事的老实人。


  如今,他要管这事,只有一个可能。


  “怎么,你认识叶蓝秋?”陈若兮眼前一亮。


  也许是陈若兮说话的语气过于急切,让杨守诚有了警惕,他犹豫片刻,“朋友的朋友,好好一个女孩子,被你们新闻这样一报道,弄得跟变态连环杀人凶手一样,到处喊打喊杀,太过了。”


  “这事容易办,这样吧,你联络上叶蓝秋,让她接受我的专访,我派一个摄制组过去,做一个专访,专门澄清这件事,你看怎么样?”陈若兮说。


  杨守诚有些动心,拿眼看叶蓝秋。


  叶蓝秋在看天,天气很好,天空,是纯净的蓝色,一如,她的名字。


  “叶小姐,你的意思,怎么样?”杨守诚问道,忘记捂住手机听筒。


  陈若兮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杨守诚,果然是识得叶蓝秋,而且,此刻,正和这位女子在一起。


  叶蓝秋回头,微笑,轻轻摇头。


  她的生命太短,不需要那些繁琐的澄清。


  杨守诚的生命还很长,还需要很多理由。


  他无法理解叶蓝秋的决定。


  “就这样吧,我有时间再跟你联络。”杨守诚匆匆挂断电话,赶着去说服叶蓝秋。


  陈若兮望着电话发呆,她不知,杨守诚怎会跟叶蓝秋在一起。但她见过叶蓝秋,知道她那样的美丽女子,是所有女人的天敌。


  陈若兮的助手小杨见陈若兮已经打完电话,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条。


  “有人在网络上公开了叶蓝秋的手机号码,说不定,我们可以用这个方法联络到叶蓝秋,做个独家专访。”


  陈若兮瞟了一眼纸条上的号码,心头一震,赶紧翻查手机的来电显示,赫然是纸条上的号码!


  杨守诚已经和叶蓝秋熟悉到共用一部手机的程度?


  还是偶然,或巧合?


  陈若兮坚信一点,男女之间的事,偶然或巧合的比例,只有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全是私情。


  她按拨号键,再打电话过去。


  电信局告诉陈若兮,“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如果您需要秘书服务,请发短信留言,信息费每条0.5元。”


  陈若兮最后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消失了!


  她想起她跟杨守诚的上一次通话,不是柔情蜜意,连好好说话也够不上,而是激烈的争吵。


  现在,她开始惊慌,那是不是男人变心,另结新欢的前兆?


  小杨问陈若兮,“网络上对让座事件的保持中立的留言越来越多,要不要继续删?”


  陈若兮不假思索,“删,为什么不删?保持中立的发言比率绝对不能超过百分之二十,绝对不能让中立者把情绪激动的网友同化。”


  小杨有些犹豫,“现在网的情绪已经相当激化了,有人发帖子出一万块喊着要做掉叶蓝秋为民除害,台里有领导发话了,让我们收敛些,省得被网络警察查。”


  陈若兮早已成竹在胸,“你现在就去晚报拿张报名表,就是他们搞的那个什么文明上网活动月活动,再到财务领两千块钱,明天中午之前把表格和报名费一齐交过去。再让技术方面做个提醒网友遵纪守法,文明上网的动态画面,明天下班前要挂在主页,记住,颜色一定要鲜艳醒目。”


 


  杨守诚


 


  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叶蓝秋。叶蓝秋接在手里,顺手关机。


  杨守诚不解,“为什么把电话关了?”


  “清静。”叶蓝秋吐出两个字。


  “为什么不澄清?你放心,我女朋友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的事,一定有办法平息的。”杨守诚急着说。


  “麻烦。”叶蓝秋还是只有两个字。


  她继续走着。


  杨守诚继续锲而不舍地跟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只是,依照他的本能,跟在叶蓝秋身后走着。


  叶蓝秋走得有些累了,在市区公园里找了把长椅坐下来,杨守诚也在长椅上坐下,只不过,坐在长椅的尽头。


  叶蓝秋看着两个人中间隔着那么大的空隙,不觉笑了。


  “你这人真的很有意思。”


  杨守诚反倒是觉得不好意思,摸摸脑袋,“我女朋友常常说我特傻。”


  “那不叫傻,叫心肠好。”叶蓝秋忽然很认真的解释,“找个好心肠的男人是女人的福气。”


  这样当面的称赞让杨守诚面上有些窘迫,但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他的自信心,也因此提高了不少。他挺直了腰,安慰叶蓝秋,“这么大的事,你家里人只怕也知道了,你就这样把手机关了,家里人找不到你,不知会急成这样。”


  杨守诚的好心,刺中了叶蓝秋的痛处。


  “我没有亲人。”越是平淡的语调,越是因为伤痛太深,不想触动。


  “对不起。”杨守诚赶紧道歉。


  叶蓝秋见杨守诚一副手足无措,反倒不忍心起来,笑着解释说,“我父母去世很多年了,跟你有什么相干。”


  叶蓝秋这一笑,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但叶蓝秋不是多话之人,杨守诚在叶蓝秋面前,总有些诚惶诚恐,惟恐说错一句话,行错一步路,触动叶蓝秋的心事。


  二人一时无语,但杨守诚终是耐不住沉默的,隔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问道,“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叶蓝秋正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发呆,羡慕他们的生命里,还有值得繁忙的目标。


  她没有听到杨守诚说话,回过头,看着杨守诚,“你说什么?”


  眸清如水!


  杨守诚的脑海里猛然闪现出这四个字。他一直知道这个词语的,但从来只在不谙世事的孩子脸上看到这种眼神,而不是充满心机和算计的成人。


  杨守诚认为他可以在那样的眼神里,幸福地死去。


  他呆呆的,忘了回答叶蓝秋的问题。


  叶蓝秋无奈摇头,不再追问,继续看路边的行人。


  二人一直坐到天黑,杨守诚不得不再次开口询问,“天黑了,你不回家吗?”


  叶蓝秋这次听清楚了,但她有些迷惑。


  “我没有家。”她说。


  杨守诚一怔,好半天才说道,“怎么也不能在公园过夜啊,要不,你去我家。”


  叶蓝秋白了杨守诚一眼,没说话。


  杨守诚赶紧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我跟女朋友住一起,你跟她睡,我去朋友家睡。”


  叶蓝秋想起一事,“我有住的地方,对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无论从感情理智还是男人的英雄情结,杨守诚都没有理由拒绝。


  “麻烦你送我回家。”叶蓝秋说。


  叶蓝秋打算起身离开,但坐得久了,手脚有些不听使唤,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双有力胳膊扶住了她。


  胳膊的主人,是杨守诚。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寻常男人看女人的欲望、占有,而是单纯的关心、担忧。


 


  沈流舒


 


  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他的成功之处在于,当大家都买股票的时候,他做期货,而等到所有人都知道做期货赚钱的时候,他转向了房地产。


  沈流舒最大的秘密是,除了他自己,包括他的妻子莫小渝,都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钱。


  低调,也是沈流舒的成功原则之一。


  叶蓝秋事件愈演愈烈,沈流舒却看得很清楚,这里面,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


  和做生意的原则一样,最激烈最火爆的时候,触动不得,只能不动声色,但不动声色不先于什么也不做,他开始暗地里找人调查这事的始末。


  但关心也好,调查也罢,首先要做的,是找到叶蓝秋。


  他问朋友、公司的下属,打电话,发短信,能做的都做了,叶蓝秋,却好象忽然之间,从这人间消失了一样。


  沈流舒无奈,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守株待兔。


  他在叶蓝秋的住处等候。


  他送过叶蓝秋回家,知道她的住处。


  但事发之后,叶蓝秋一直没有回家。


  沈流舒几乎失去耐性的时候,叶蓝秋出现了,和一个陌生男人。


  杨守诚很担心叶蓝秋。


  “你没事吧?”他问。


  “我能有什么事?”叶蓝秋不解。


  “你脸色很不好。”杨守诚说事实,叶蓝秋确实是脸色苍白,眼底,也有些发青。


  “大概是没睡好。”叶蓝秋随便找了个理由。


  “那今晚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对了,这几天我不用上班,我明天再过来找你好不好。”杨守诚说。


  “找我做什么?”叶蓝秋觉得很好笑。


  是啊,找她做什么?杨守诚一怔,顿时哑口无言。


  叶蓝秋一笑,朝四周看了看。


  杨守诚注意到了,“你在找什么?”


  叶蓝秋有些失望,她知道自己的这种失望很过份,甚至,有些卑劣的成份在里面,但是,她控制不了。


  “是不是掉什么东西了?”杨守诚低头在地上找来找去。


  叶蓝秋不觉失笑,满腹心事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拉了杨守诚一把,笑着说,“什么也不掉,你这人,还真是……”叶蓝秋本想说他傻,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还真是……实在得可以。”


  沈流舒从黑暗中走出来。


  “蓝秋,这几天你去了哪里?”


  实在得可以的杨守诚,也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看着叶蓝秋。


  “蓝秋,怎么没去上班?”沈流舒再问。


  “我辞职了。”叶蓝秋回答。


  杨守诚悟到,这人,正是叶蓝秋的老板,传说中第三者插足的男主角,他的名字,在网络上也有转载,叫沈流舒。


  “我没批准。”沈流舒说。


  这两个人,一个问得直接,另一外,回得简单,看在杨守诚眼里,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蓝秋,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差点忘了,我手机被抢了,这样吧,一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杨守诚叮嘱之后匆匆离去。


  “唉……”叶蓝秋有心留下他。


  “是……”杨守诚停下脚步。


  叶蓝秋实在找不住留住他的理由,想了想,摇头,“没什么。”


  杨守诚也想了想,只说了句,“你放心。”


  杨守诚走后,沈流舒终于问了出来,“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原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两天,他让我觉得,是惟一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叶蓝秋回答。


  夜的黑,守住了沈流舒脸上的表情,但他粗重的呼吸,又打乱了夜的宁静。


  “他不是你的惟一。”沈流舒说。


 


  莫小渝


 


  女人是感情的动物,看重自己的感情,也看重别人对自己的感情。


  莫小渝是女人,她认定,感情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包括,婚姻问题。


  莫小渝出动了自己的父母,沈流舒的父母,轮番上阵,劝说沈流舒打消离婚的念头。


  沈流舒一概不见。


  沈流舒的父亲大骂儿子“六亲不认!”,沈流舒的母亲则拉着莫小渝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流舒不要你,我们二老要你。”


  莫小渝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


  天下的老子骂过儿子之后,还是血缘至亲的父子,不会有任何改变。天下的婆婆跟媳妇,比起母女,永远都有或近或远的距离。


  只要她不是沈流舒的妻子,她和这两位老人,就什么也不是。


  沈流舒的律师张沐,如期而至。


  莫小渝问,“真的没有挽回吗?”


  律师张沐回答,“沈太太,您别为难我,我为沈先生打工,端人饭碗为人办事,沈先生交待的事,我一定得完成。”


  “好一个端人饭碗替人办事,你堂堂一个律师,也为了几个臭钱帮着沈流舒而欺负我。”莫小渝适时流下几滴泪水,是真心,也是即兴发挥。


  张沐不为所动,他办惯离婚官司,拿惯臭钱,拿了臭钱再找个可心的女人结婚生子,既是他的人生过程,而是人生理想和目标。


  “沈先生说了,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一个星期后签字你可以拿到两百万,如果你把这个期限提前,每提前一天增加十万,延后一天扣除十万。”


  “沈流舒这么就迫不及待要离婚?”莫小渝的感情,在一点一点消磨殆尽,转变成怨。


  张沐是很好的律师,只谈公事,不谈感情。对莫小渝的指责,他保持沉默。


  “你去告诉沈流舒,离婚可以,咱们上法院说清楚,是他在外面乱搞女人,是他做错事,凭什么赖到我头上,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沈太太,作为律师……”张沐刚开了个头,马上被莫小渝打断,“什么沈太太,人家沈流舒都要跟我闹离婚了,你还假惺惺地喊什么沈太太。”


  “莫……”张沐稍一犹豫,用了一个比较亲切的称呼,“莫大姐,站在律师的立场,这场官司不好打。沈先生手头有您打电话给电视台的证据,摆到法院,就是损害名誉。”


  “那你怎么不说沈流舒在外面包二奶,我还要找他要精神损失费。”


  “莫大姐,捉奸在床,不知莫大姐手头有没有类似的证据,如果有,我倒是可以跟沈先生商量一下,改改离婚的条件。”


  莫小渝哑口无言。


  送走张沐之后,莫小渝开始翻电话号码本,想找一个帮得上忙的人,最好是律师、法官,甚至是黑社会打手也行。


  她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最后的结果仍然是,徒然放弃。


  她的电话号码本上,以夫人太太这些麻将搭子为主,然后就是沈流舒的朋友,然后,附带的,成了她沈流舒夫人的朋友,而不是她,莫小渝的朋友。


  这样的朋友,自然不会选择站在她莫小渝一边。


  没有了沈流舒,莫小渝感到了真正的无助。


  她的手,放在电话机上,这是最好的电话,价值上千元,如果离婚,就能归她所有。但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人。


  她心里烦恼,把电话推到一边,电话机下面压着的名片,显露出来。


  莫小渝拿在手里,陈若兮,三个粗体的黑了映入眼帘。


  她记得陈若兮的眼神,笃定,掌控自身的眼神。


  莫小渝拨通了陈若兮的电话。


  “我是莫小渝,沈流舒的妻子,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陈若兮


 


  “你能不能保证你所说的,都百分百真实吗?”问。


  “不能。”莫小渝回答。


  “我能不能把你所说的,用你的真名,发表出来?”陈若兮再问。


  “不能。”莫小渝再答。


  陈若兮沉默片刻,“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最好的结果是,我想拿出失去的东西,即使不能,我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莫小渝回答。


  不知怎的,陈若兮忽然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被父亲抛弃的母亲,当年,怀着怎样的心情,强令她选择跟父亲一起生活。


  一切过往,陈若兮不愿再想。


  现如今,父亲的身边,已多了一位年轻美貌,她称为“阿姨”的女子。两个女人之间,保持着不咸不淡,相安无事的太平状态。


  “我帮你!”陈若兮冲口说出三个字。


  莫小渝惊讶地看着陈若兮。


  陈若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头看向窗外,天在下雨,蒙蒙细雨,看不清行人的面目,还有表情。


  “我帮你,是因为,你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陈若兮说。


  莫小渝潸然泪下,陈若兮这一句,说到了她心里。


  “但我不能用电视、报纸这些传统媒体帮你,这方面法律法规管得严,稍有不慎,还容易让人抓到把柄,反而引火上身。最好的方法是利用网络,网络这玩艺,隐了身份,说句难听的,你吵了半天,说不定连吵架的对象是人是狗都不知道。比街头骂架更胜一筹。街头骂架,那些嘴巴笨的,脑筋不灵活的,临时找不到帮手的,肯定赢不了。网络不同,嘴巴笨点,脑筋不灵活,你可以慢慢琢磨,慢慢写,琢磨几天,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几年,总能写出几句来。临时找不到帮手,更没问题,上网的人有多少,你有多少帮手。上网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无聊找点刺激,什么最刺激,无非是吵架发泄,哪里有吵架,哪里就有人义务帮忙。当然,还有一条,就是人类的忘性,这一点你更不容易担心。口头的吵架,说过的话,风吹过就忘了,网络里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写着呢,从这个网站传到那个网站,还有什么百度,Google,搜狗之类帮着存档记录传播,想抓小辫子?永远都有!想找源头?休想!”


  “你的意思是,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些,可以通过网络传播出去?”莫小渝问。


  陈若兮笑笑,“我只是告诉你网络作为一种新兴媒体,法律在很多方面还涉及不到,所具备的优点而已。”


  莫小渝环顾四周,“在哪里上网比较好?”


  她记得自己从家里打出的那个电话,电信公司的记录,精确到了几分几秒,也成为了沈流舒握在手里的铁证。


  电信局如果是自家开的就好了,莫小渝不得不如此感慨。


  “作为新闻记者,我觉得最奇怪的事情是,这两年,城市里的网吧,有证的,没证的,居然比酒吧夜总会的坐台小姐还多。”陈若兮说。


  莫小渝跟陈若兮分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部电脑,再到电信局,办理了上网业务。


  电脑当天送到,网络,在三天之后,也开通了。


  莫小渝自认是嘴笨的,脑筋不灵活,也找不到帮手,忘性比较大的那种人,她不适合,面对面的吵架。


  她没有工作,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拜访,只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慢慢回忆。


  她不擅于言辞,也没有写作的天份,但她有庞大的互联网系统,有浩如烟海的故事,自传,让她慢慢借鉴,慢慢挖掘。


  慢慢慢慢,莫小渝学习着,把一些零星的记忆,还有听来的,或是好象听说过的闲话,记录,加工,润色,最后一步,是发表,但不是在自家的电脑,通过自家的网络。


 


  杨守诚


 


  重新买了一个手机,重新去电信局办手机卡。


  如果有选择,他不想再用电话,不想每月为已经赚得盆满钵满的电信局再作利润贡献。但他没得选择,他担心,如果叶蓝秋一旦有事,找不到他。


  他为自己大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而震惊。


  他问自己,为什么是叶蓝秋,而不是陈若兮。


  他在电信局的柜台前想心事得太久,以至于电信的客服小姐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最近投诉太多,领导们处理投诉的方法一律是扣奖金,奖金扣完了扣工资,至于工资扣完了怎么办,领导们还没想到。


  其实客服小姐反倒是希望,领导们能早早想到解决办法。很可惜,被扣奖金,扣工资的不是奖金最多,工资最高的领导们,领导们一时想不到,当然,也是,情有可原的。


  客服小姐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喘,等着杨守诚发完呆。


  杨守诚发呆之后的结论是,他比电信用户幸福,他还有得选择,还有决定权。


  “今天几号?”杨守诚问客户小姐。


  “九月六号。”客服小姐小心翼翼回答。


  杨守诚觉得这日子不错,心情大好。


  “谢谢。”杨守诚真心向客服小姐道谢。


  问完日期之后,杨守诚非常合作地配合客服小姐工作,办理一应手续,出了电信局,隔壁是花店,杨守诚捂着鼻子,指着香水百合问,“百合多少钱一枝?”


  “八块。”花店老板娘多看了他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你是不是对香水百合过敏?”


  杨守诚点头。


  “那你还买?”


  “我女朋友喜欢。”


  老板娘想了想,“还是买红玫瑰吧,女人不一定喜欢红玫瑰,但肯定会喜欢红玫瑰的花语……你的鼻子也少遭点罪,还有就是,红玫瑰今天特价,一块钱一枝,买三十支免费帮你包装。”


  杨守诚大为惊讶,“别人做生意你也做生意,怎么别人推销价格高的,你反倒推销起价格低的来了。”


  老板娘一努嘴,“你看看我的店招就知道了。”


  杨守诚回头一看,花店的名字叫:君再来。


  “五年前,这条街一共有五家花店,现在,只剩下我这一家了,我一半以上的客人是回送客。”老板娘解释的同时,递过去一张名片,“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打上面的电话,我不仅帮你送花,还可以出谋划策。”


  杨守诚接过名片,有一种,被眼前这个女人看透的感觉。


  “你大概猜到了,我买花是打算求婚用的。”素不相识,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杨守诚决定放下面子求教。


  “而且你没什么把握。”老板娘笑着说,“否则你会直接买红玫瑰,不会投其所好买你会遭罪的香水百合了。”


  “女人喜欢什么样的求婚方式?”


  “你问错问题了,你应该问,你的求婚对象,是不是有结婚的打算。如果你,你就是在路边捡一根留尾巴草送给她,她也会答应,否则,你就是把我这个花店买下,也不见得会成功。”


  “我不信。”杨守诚说,拿着包裹得花花绿绿的红玫瑰正打算离开,一眼瞥见脚下的花瓶,花瓶里错落有致地插着几枝艳花,金黄的颜色,无叶的花枝,升展几近极致的花瓣,再在尾端,卷成一个小小的波浪,把花的妩媚,展示得,极之嚣张。


  “这是什么花?”杨守诚停下脚步,问道。


  “太阳花。”


  杨守诚放下手中的红玫瑰,在花店的留言条上写下几个字,“能不能把我把这几枝花,送到这个地址?”


  “要不要写点什么?”老板娘拿出一张小卡片问。


  杨守诚想了想,想不到合适的话语,于是,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名片,名片上有他的姓名,所有的电话号码。


 


  陈若兮


 


  婚姻,是一种开始,更是,一种结束。


  陈若兮看到杨守诚手里红玫瑰那一刻起,立时明白过来,她和杨守诚之间,属于恋人之间的激情,已经消失殆尽,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所以,杨守诚需要用代表婚姻誓言的红玫瑰,而不是投她所好的香水百合,来维系,他们之间的情感了。


  她问自己,是自己的错,杨守诚的错,还是,感情本身,出了错。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陈若兮问。


  “记得。”杨守诚点头。


  那时候的陈若兮,严格意义上来讲,还不能称之为记者,而是一名刚刚大学毕业,在电视台拿零工资的实习生。


  零工资,对电视台意味着,她的名字,还不够资格列入工资表。


  零工资,对记者这一行意味着,没有记者证,甚至,连参加记者考试的资格,也没有。


  零工资,对陈若兮意味着,即使她要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必须开拓工资之外的收入。


  比起一张白纸似的其他实习生而言,陈若兮,毕竟有一个当了几十年记者的父亲,她明白,记者之外的收入是什么。


  父亲的年轻妻子,比她大不到十岁的继母,曾经轻蔑地说过,只有最窝囊,最没本事的记者才靠工资吃饭。


  此话一出,陈若兮不能以零工资为理由,要求父亲象大学时那样,每月提供生活费。相反,她毕业了,就不仅要养活自己,以及,当年为了让她生活得更好,前途更好而主动放弃她的母亲,也是她需要补偿的对象。


  陈若兮象所有刚入行的实习生一样,削尖脑袋参加每一个“包会”。


  所谓“包会”,顾名思义,自然是有红包可拿的会议。


  企业的新闻发布会,产品推介会之类,看似主角是台上的企业老总们,实际上,大爷们却是坐在台下的记者,你台上再热闹再风光,台下的记者们不高兴,一个字也不写,一条消息也不见报,照样没戏。


  但台下的大爷也分三六九等。


  既不用名片也不用记者证的,那是一等一的,有发稿权的大爷,多半是首席记者之类,跟这些企业有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他们不拿红包,而是包红包,发红包,包剩下的,直接揣口袋里就行了。


  既用名片又用记者证的,叫给面子,捧场的大爷,多半是混了三五七年,有了一席之地,正如狼似虎等着机会,他们拿红包。关系一般拿小份,关系铁的拿大份。


  既不用名片又不用记者证的,叫混饭吃的记者。运气好的拿小份,运气不好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当然,也是有可能的。


  零工资的陈若兮,既没有名片,也没记者证,那一次参加房地产公司的新闻发布会,混饭吃的时候,碰上,运气不好,白搭上十几块路费不说,没拿到小份的红包,还被一等一的记者大爷们奚落成要饭的叫花子。


  陈若兮躲在洗手间抹眼泪。


  尴尬的杨守诚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若兮一时没留意,进了男洗手间。


  陈若兮哭得声嘶力竭,欲罢不能。


  杨守诚脱掉西装,只穿白衬衫,有七八分象洗手间的侍应生,守在门口,劝告每一位男性访客:洗手间正在维修,请去二楼别家。


  “那时候,你为什么帮我?”陈若兮问。


  “你哭得那么伤心,不帮忙说不过去。”杨守诚很自然地回答。


  “那好,你现在怎么忽然想起娶我?”


  “不是忽然想起的,是……”杨守诚斟酌词句。


  “是什么,怎么,这也需要想吗?”陈若兮逼近二人的距离。


  杨守诚猝不及防,猛地向后避让,没留意身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若兮站起身来,拿起刚刚脱下的外套,“台里还有事要加班,你要是累了就早点睡,别等我。”


  今天晚上,原本无班可加。


  她在网上到处乱逛。


  网里,有一篇标题是《我所知道的叶蓝秋》的文章,一日之内点击率破万,回贴率过万,陈若兮自然也要停下来仔细看看:


  高中和年青老师的不伦之恋,迫使老师辞职,而叶蓝秋,却得以顺利考入大学。


  大学毕业前夕抛弃相恋四年的男友,只为谋求一份高薪工作。


  工作后任职秘书工作期间,在公司一手遮天,被公司员工称为“老板娘”,据传,此老板正着手办理离婚手续,二奶有望转正。


  “人道毁灭叶蓝秋!”


  有人用鲜红的粗体如此回贴。


  莫小渝果然聪明,知道怎么做。


  陈若兮也知道,接下来的工作,应该怎样做了。


  传闻跟新闻,本只有一字一差,所以,传闻变成新闻,也是容易之极的事。


  她打电话给新闻部负责人的齐辉。


  “齐主任,你们新闻部网络热点追踪栏目,能不能帮我上条稿子……不用担心,绝对是热点。”


  齐辉同意了,他没理由不同意,陈若兮还是实习生的时候,齐辉曾经对她,就有那么点意思。对此,陈若兮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尊严。例如,齐辉这人有时候喜欢沾点便宜,在女同事肩上拍拍,偶尔,装作无意,摸摸手而已。这些,陈若兮都装作不知。只不过,一旦齐辉有得寸进尺之举,她就顺手抄起文件夹、皮包之类,脸上保持好笑容,半真半假砸过去,让齐辉既翻不了脸,还心头继续痒痒。


  但齐辉心头再痒,她陈若兮认定的男人,只有杨守诚一个。


  杨守诚,这三个字,让陈若兮停下手头的工作,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跟杨守诚的感情出了问题,自从上一次杨守诚挂她电话的那一刻起。


  现在的问题是,反应迟钝的杨守诚也感觉出他们感情的问题了。


  婚姻,既然能成为小人放纵的借口,又何尝不能成为君子自律的达摩克斯之剑。


  杨守诚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君子。


  陈若兮深吸一口气,打电话给母亲。


  “妈,我跟守诚要结婚了。”


  母亲那边沉默半响之后,问她,“你们现在,有能力结婚吗?有钱买房子吗?还有,你爸什么态度,他会不会资助你们……”


  “妈,这些事,我自己会解决。”陈若兮打断母亲的絮絮叨叨。


  陈若兮有些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把语气放缓,“妈,你放心,守诚这几年存了些钱,够我们结婚用的。房子方面,爸爸也答应了,会拿出一笔钱来,帮我们付头期,以后就是月供了,这个,我们两个的工资就足够了。还有,你上次不是说,要办医疗养老保险吗,钱我帮你准备好了,明天就汇过去,你记得查收一下。你放心,我很好,没事的,爸爸对我很好,我是她亲生闺女,她不对我好对谁好……”


  放下电话之后,陈若兮从抽屉里拿出存折,上面的两万块,刚好够给母亲交医疗养老保险金。


  她头疼,如果真答应跟杨守诚结婚,她跟杨守诚,还是只能住在出租屋里。


  父亲说,西方人的子女养到十八岁,就一脚踢出门,没有嫁妆、结婚费用这回事。


  她想说,中国不是西方,还有,西方的子女也有嫁妆,也有结婚费用诸如此类的事。


  但她看到年轻的继母,身边坐着不满十岁的弟弟,脸上那抹别有深意的笑容时,她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她不想父亲提起诸如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不是不结婚了,不活了之类的话。


  陈若兮拨打杨守诚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电信系统用中文和英文同时告诉她这一信息。


 


  杨守诚


 


  陈若兮走后,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来自医院。


  “请问您是杨守诚先生吗?我们医院刚才收容了一名昏迷病人,是名年轻女子,她身上有您的名片,您能不能抽空来医院一趟认一人,看是不是您的亲属或朋友。否则,我们医院将无法为这位病人办理入院手续。”


  杨守诚明白“无法办理入院手续”的意思,医院这些年,要创收,要效益,要给医生、护士还有后勤人员,发工资,发奖金,发补贴,发福利……以人为本,自己人都养不活,养不滋润,对于医院,对于医院的领导们来说,是一件很困难,很不可想象的事。


  所以,如果其他人,例如,非医生,非护士,非医院后勤人员,非医院员工家属朋友之类的其他人,再例如,病人这样的其他人,说一声“抱歉”,好象,也说得上是无可厚非了。


  杨守诚匆匆赶到医院,在急诊室门口的病床上看到躺在上面昏迷不醒的叶蓝秋。


  “怎么把病人搁这里?”杨守诚愤怒之极。


  护士小姐很有礼貌的说,“您是病人的家属吧?”


  “朋友,你们还是医生吗,还有没有人性,怎么能把昏迷不醒的病人扔这里!”杨守诚几乎要动手打人了。


  “医生刚才检查过了,病人只是休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护士解释说。


  “没有生命危险也不能把人搁这里……”杨守诚还要继续往下说,手机响了,是公司打来的,杨守诚打算先接电话再说。


  护士小姐看在眼里,想起前几天一起医疗事故,病人家属一个电话过去,来了几十彪形大汉把医院闹得鸡犬不宁,赶紧防患于未然,“医院不准用手机。”


  这一点,杨守诚倒是可以理解,磁场原理,有相生,自然也会有相克。


  他原打算直接关机,但公司打过来的电话,应该是催问他什么时候上班,他杨守诚小市民一个,不是医院,没那么在招牌,没胆子直接把公司撂一边,


  故而,杨守诚使了个小小心眼,手指一动,把手机电池松开,立时制造一起:非人为因素!


  机灵的护士小姐也抓住杨守诚分神的机会,提出建议,“这样吧,您现在到门诊那边把挂号住院手续办好,我马上替这位小姐安排留院观察。”


  杨守诚正要离开,叶蓝秋在这时醒来。


  杨守诚赶紧过去,“你怎么样,没事吧?”


  叶蓝秋环顾四周,有面容憔悴的,有心事重重的,也有,鲜血直流的。


  “我在医院?”这个不是问题,而是确认。


  “你在街上昏倒了,有过路人拨打了我们医院的急救电话。”护士解释来龙去脉。


  “谢谢。”叶蓝秋还能说什么,只有这两个字。


  护士小姐呈上帐单,统共800元。


  杨守诚赶在叶蓝秋之前把帐单拿到手里,别的氧气费,抢救费,处置费等等倒也罢了,只有一项,杨守诚有些想不通。


  “120的急救车怎么比出租车还贵,出车费30元之外,3公里之外还按每公里5块收取里程费。出租车这次才涨的价,坐大奔的起步价也才十块,里程费不过两块。你这贵了一倍不止。还有,出租车司机帮着提行李从不收费,你们这担架上一层楼收5块,搞半天急诊室不设一楼设三楼就是为了十五块的行李费。”


  护士小姐这会子不高兴了,白了杨守诚一眼。


  “人命重要还是行李重要?大奔有什么了不起,大奔上有急救设备吗,有担架吗,有医护人员吗,大奔除了有辆车,有个司机,还有什么!我们这里所有的收费项目,都经过物价局核准了,有意见你找物价局去。”


  护士小姐讲的,合理又合法,杨守诚没得说了,乖乖掏钱之余,不由感慨,“还是119火警好!”


  叶蓝秋摇头,打算拿过帐单,“我来吧。”


  杨守诚问,“你身边有钱吗?”


  叶蓝秋一愣,她傍晚出来散步,兜里除了十来块零钱,什么也没带。那张名片,还是临出门的时候,杨守诚的花正好送到。


  花,让也放家里了,名片,顺手揣进了口袋里。


  叶蓝秋失笑,“好吧,你先帮我垫上,呆会儿去我家把钱还你。”


  “去你家?”杨守诚一脸惊讶,“医生要你住院观察,做彻底检查。”


  叶蓝秋不想杨守诚知道自己的病情。


  “我这是老毛病了,贫血,平时记得按时吃饭,多喝点水,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不需要住院。”


  “还是检查一下比较保险。”


  “公司上个月才给全体员工做过身体检查,我身体好得很,一点事也没有。”叶蓝秋这话,一半真,一半假。如果不是上个月的全身检查,确诊她的病情,或许,她还有一段无知的幸福生活,慢慢来体会。


  叶蓝秋第一次跟他说这么话,是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健康,天下太平,杨守诚心里隐隐有些奇怪。


 


  叶蓝秋


 


  原以为,没有亲人,没有依靠,自然,也就没有牵挂,没有,面对死亡的难分难解,或是,恐惧。


  但昏倒前的那一刻,她站在江边看风景,云霞似火,夕阳,是开到茶蘼的最后一朵花,鲜活得让人敬畏。


  她想把夕阳看得更清楚,她睁大眼睛,但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她努力挣扎,想要听到声音,耳边,是沉寂的声音,然后,是没有感觉,没有思想,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她害怕,害怕死后,没有风景,没有声音,没有感觉,没有自己的黑暗世界。


  她想活!


  这是叶蓝秋失去意识前最后想法。


  叶蓝秋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关心自己的人,是杨守诚。


  她问自己,既然死亡已是无可挽回之事,她的不甘,要怎样去抚平?


  她还没想到答案,杨守诚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堆瓶瓶罐罐。


  “什么东西?”叶蓝秋好奇地问。


  “我让医生开了些补血气的药给你。”杨守诚回答她的话,眼神却是看向别处。


  叶蓝秋的心情,豁然开朗。


  杨守诚送叶蓝秋回家,到了楼下,杨守诚打算离开,叶蓝秋却提出邀请,杨守诚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也不好意思拒绝,跟着叶蓝秋上楼。


  叶蓝秋的房间,和她的名字一样,以蓝色为主色调,窗帘、桌布、沙发罩……都是深深浅浅的蓝,墙壁和装修除外。


  叶蓝秋顺着杨守诚的目光看到有些斑驳的墙壁和天花板,笑了,“租来的房子,只能凑和着住了。”


  杨守诚想到的是自己跟陈若兮的家,也是租来的房子,也同样斑驳的墙壁和天花板,但远没有眼前的蓝色,温馨得,让人沉醉。


  也或许,这世上,有一些女人,是让人敬畏的,还有一些女人,是让人沉醉的。


  叶蓝秋端出一杯热茶。


  杨守诚看着墙上一幅相片,相片里没有人,只有风景,绿的山,明亮的水,还有,从山顶落到山脚的,白色的瀑布。


  “这是哪里?”


  “我父亲出生的地方。”


  “瀑布很美。”


  “瀑布的水更好,是甜的。”叶蓝秋回忆着。


  “这么好的地方,很应该抽时间回去看看?”杨守诚问。


  “我父亲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能在死前重回出生的地方,这一生,才算得上圆满。”叶蓝秋意有所指。


  杨守诚想到网上那些恶意诅咒,心头不由一窒,忙强笑着把话题扯开。


  “我大学时的理想就是走遍天下。”


  “那你的天下到目前为止,走了多少地方?”叶蓝秋笑问。


  “不过一城罢了。”杨守诚自嘲。


  “寻根也好,求心安也好,我想去我父亲出生的地方去看看,你呢,有没有出城一游的打算,算是,走遍天下的第一步?”


  叶蓝秋忽如其来的邀请,让杨守诚呆如木鸡,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可当他抬起头来,他的眼神,与叶蓝秋的眼神,相遇在一起,到了嘴边的“不”字,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杨守诚不想让叶蓝秋失望。


  男人不应让女人失望,杨守诚这样给自己找理由。


  这个男人不想让自己失望,叶蓝秋这样微笑着对自己说。


 


  沈流舒


 


  的公司,经过只能在媒体一笔带过,不便细说的原始积累期之后,给骨干员工们办理医疗养老保险,诸如此类法律上称之为必备,生活中却被视为福利的相关内容,开始摆上公司日程。


  人事经理唐小华把资料交上来,沈流舒随手一翻,结果在意料之中。


  “这里面怎么没有叶蓝秋的名字?”


  唐小华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如实说出答案,“您太太说,叶小姐已经辞职了,不能再算是公司员工,所以……”


  沈流舒把资料往桌上一扔,打断唐小华的话,“看来作为公司职员,你已经听过我妻子的意见了,那么,现在我的意见是,叶蓝秋仍然是这公司的员工,还有别意见吗?”


  唐小华不敢多说一个字,拿了资料离开沈流舒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叶蓝秋的体检报告找出来。


  唐小华找不到叶蓝秋的体检报告,她打电话给医院,并且基于女人的好奇心与同情心同时过剩的本能,以及米饭班主沈流舒先生对此事的关注度,又亲自去了一趟医院,找到主治医生甚至医院领导,把情况了解清楚,并且证实准确无误之后,这才详细告知沈流舒。


  沈流舒的情绪,从震惊、心痛,再到冷静下来,对唐小华的吩咐是,有关叶蓝秋的病情,不得对任何人提及。


  沈流舒在说“任何人”这三个字的时候,特地加强了语气,眼光,落在办公桌上的相框上,相框里,有一张莫小渝的照片。


  沈流舒相信唐小华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沈流舒太过了解莫小渝,至今仍未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莫小渝,会认为叶蓝秋的绝症,是她的机会。


  这也无可厚非,死,本来就是生的机会,大自然如此,世界如此,人类,自然,也如此。


  但沈流舒发现,自己连这种最起码的机会,也不愿留给莫小渝了。


  或许,他对这段婚姻生活,真的厌倦了。


  唐小华出去之后,沈流舒把相框反扣,扔进最底层的抽屉。然后,他用用一个整整下午,不停拨打叶蓝秋的电话。


  电信的回答是,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


  沈流舒担心的是,叶蓝秋,是否,还在他的服务区内。


  沈流舒正心烦意乱之际,办公室外面传来争吵声,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沈流舒听出其中一人的声音,是刚刚从他这办公室出去的唐小华。


  沈流舒猛地打开门,阴沉着脸,问了句,“什么事?”


  相关人等一个一个赶紧低头快速回到座位,唐小华例外,只有她,没有回避沈流舒严厉的目光,反而是迎了上去,并非无知者无畏,而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网上有些谣言,是关于叶蓝秋的。”唐小华说,并且移动鼠标,打开几个网页,打算让沈流舒一探究竟。


  沈流舒从未象此刻这般怀念叶蓝秋。


  叶蓝秋绝不会背后说人是非,让别人难堪的同时让自己也难堪,不会因为知晓秘密而沾沾自喜,她只是坐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卡座里,安静地微笑着。


  “既然是谣言,就不必给我看了,你们是不是很闲,还有时间上网,要不要我再多安排一些工作给你们?”


  沈流舒在员工们面前表明态度之后,回到办公室上网,用搜索引擎查找那些所谓的谣言。


  沈流舒出离愤怒了,如果之前的让座事件,匿名电话针对的只是叶蓝秋一个人,那么,现在的焦点,已经是他沈流舒和叶蓝秋两个人了。


  旁观者的口味其实也可以理解,老年人与年轻人之间的礼貌道德问题,当然不可能是是一男两女伦理风化问题的对手。


  惟一的区别是,叶蓝秋是赤裸着,而他沈流舒,还穿着最后一条遮羞的内裤,被称为S先生。


  直觉告诉他,这事,跟莫小渝脱不了干系。


  莫小渝这样的女人,做得出这样的事件,这也是他下定离婚决心的最大原因,男人的家,是安全庇护之所,而不是定时炸弹。


  沈流舒拿起电话,拨通一个服务区之内,不会拒绝他的号码。


  “刘警官,有件事,你帮我查一下。”


 


  刘义


 


  是个警察,跟沈流舒是小学同学,哥们,但沈流舒发达之后,他开始在这个警察之前,加上个“小”字,来彰显自己的身份。


  是的,他是一个小警察,24小时待命,没有双休日节假日例行值班的工作让他每月所挣的工资,即使是不吃不喝,在他所居住的居住的城市,连一平米的位置,也买不来。


  所以,刘义有理由羡慕沈流舒那套近三百平米,外带豪华装修的,而且据说只是他的“其中之一”的住所。


  沈流舒一次喝酒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面包已经有了,房子也会有的,老婆,也会有的。”


  刘义只当是沈流舒喝醉了,他却清醒的很,他这辈子,在这个小警察的工作岗位上,不可能吃和沈流舒常吃的法式面包;不可能住沈流舒住的豪宅,也不可能娶到,莫小渝那样,有气质有涵养的女人做妻子;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他这一辈子,绝不可能找到,叶蓝秋那样美丽而善解人意的女人,做红颜知己。


  刘义接到沈流舒的电话,并不吃惊,作为商人,沈流舒常常会委托他这个小警察,利用职务之便,办一些法律边缘的调查,例如,合作方的资信,竞争对手的隐私之类。


  但这一次调查的,是沈流舒的私事,这是沈流舒的原话。


  一开始,刘义以为自己听错了,把叶蓝秋的私事,听成了沈流舒的私事。


  叶蓝秋的私事,什么时候等于沈流舒的私事,刘义不关心,他最近想买房子,想付首期,想开口找沈流舒借钱,就必须得把这个调查,办是扎扎实实。


  更重要的一点,沈流舒让他帮着查的,是网络的事。就他这个小警察的专业看法,网络的事认真查起来,其实比起真实的世界,更加容易。真实的犯罪现场,指纹可能破坏,脚印可能擦去,凶器可能毁灭,还有尸体,都有可能抛弃、埋葬,甚至,烧成灰烬,被风吹散……


  但网络,每一串数字后面隐藏着一个ID,一部电脑,ID可以注销,电脑可以物理损毁,但ID所浏览的每一个网页,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保存全好,不仅仅是一份,极有可能,是无数份。往往在你认为删除得足够干净的时候,它又在意想不到的角落,保留下来。


  刘义找到了那些谩骂后面的ID,ID之后的电脑,是本地的一家网吧。


  刘义找来一个美术学院的大学生,再找到网吧的老板,掏出警官证之后,老板亲自出马,亲自回忆,还找来倒水的小妹,拖地的小弟,一齐上阵,不到两个小时,画出了上网人的画像。


  刘义自然认得画像中的女人是谁,当他把画像交给沈流舒的时候,沈流舒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惊讶,而是,如释重负。


  “你打算怎么做?”刘义问。


  “我可以怎么做?”沈流舒苦笑。


  刘义沉默不语,现在的舆论环境,准确地形容,是原配苦大情深,奸夫淫妇直接浸猪笼,会有一大堆不相干的旁观者燃放鞭炮送瘟神。换句话说,打离婚官司,这些新闻拿到法院,有利的是,莫小渝,有过错的是,沈流舒。


  “我这里还有点资料。”刘义把一张VCD光盘放入电脑光驱,是昨天的晚间新闻,主持人用了整整三分钟的时间,评点这则网络热点新闻,强烈谴责第三者插足,破坏幸福家庭现象。


  “我查过了,写这则新闻稿的记者,叫陈若兮。”刘义说。


  沈流舒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那个女人,带着整整一个摄制组,闯入他的家的,那位女记者。


  接待这位女记者的,是他的妻,莫小渝。


  “再帮我做一件事,给我查这个记者,陈若兮,查她的底,包括她父母是什么人,在哪里出生,上学,有没有结婚,有过几个情人,总之,越详细越好。”沈流舒说。


  “没问题。”查人是刘义的工作,当然没问题,“现在的舆论环境,已经从可信度极低的网络转移到了电视媒体,流舒,只怕要采取些措施制止一下,报警吧。”


  “不用。”沈流舒摇头,“让他们尽情表演,我们还要好好帮她一把,刘义,你帮我找几个可靠的人,也弄些稿子传上去,内容嘛,这样吧,就说S先生是连环变态杀人犯,叶蓝秋是做了变性手术的人妖。”


 


  杨守诚


 


  网络传言到白热化的时候,和叶蓝秋到了乡下。


  “这个乡到白马乡。”叶蓝秋说。


  “为什么叫白马乡?”杨守诚不解。


  “不知道,反正不是白马王子的那个白马。”叶蓝秋看着满眼的绿色,呼吸着干净的空气,心情,也轻松起来。


  听了这话,杨守诚有少许的失落,女子们的梦想是白马王子,而男子,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是那些美丽女子心中的白马,即使平凡如杨守诚。


  但前面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叶蓝秋招一招手,“杨守诚,你怎么这么慢,比我还慢。”


  杨守诚答应一声,那一点点失落,也顿时,释然。


  “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山顶好不好?”叶蓝秋说。


  “先到有没有奖品?”杨守诚笑问。


  “有啊,白马乡四面环山,手机没有信号,不过,到了山顶就有了,先到的可以先打电话,对了,你想给谁打电话?”


  杨守诚想跟陈若兮打电话,但不知说什么好。这一次,他尽管有过犹豫,但结果还是跟着叶蓝秋出来了,他有一种出轨的感觉,但他对自己说,陈若兮的拒绝,应该是最直接的理由。


  但这个拒绝,到底真是理由,还是自己给自己找出来的借口,自己的心境,到底是遗憾还是庆幸,杨守诚分辨不出,也不敢深究。


  “怎么,这种事也要想这么久?”叶蓝秋伸出手,在杨守诚眼着晃了晃。


  “我要跟公司打电话把假期延长。”杨守诚说。


  “说谎!”叶蓝秋扔下两个字,继续走在前面。


  杨守诚追上去,两人并排,“叶蓝秋,你想给谁打电话?”


  叶蓝秋装出努力思考的样子,“我决定……跟电信局打电话,告诉他们这里是盲区,让他们发我三千块奖金。”


  杨守诚一愣,看到叶蓝秋的笑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骗我。”


  “我就是骗你,你能把我怎样,还能吃了我不成。”


  叶蓝秋忽然伸出脚,拌了杨守诚一下,杨守诚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两步,差点摔倒,抬头看叶蓝秋,又在前面招手。


  “杨守诚,你太慢了。”叶蓝秋大声嚷嚷着。


  杨守诚心中一动,快步追了上去。


  几十米之后,叶蓝秋忽然停下脚步,一手捂住鼻子,抬头看天的同时,另一支手已经把水瓶盖拧开,再把水倒在脸上。


  “蓝秋,你怎么样,要不要紧,要不要紧……”杨守诚围着叶蓝秋团团转,但叶蓝秋把自己打点得妥妥当当,他半点插不上手,只得在一旁干着急。他浑然不觉,自己口中的“叶蓝秋”,已经换成了“蓝秋”。


  叶蓝秋把半瓶水倒在脸上,强行降温之后稍稍止了血,再从包包里拿出药瓶来倒出几粒服下。


  杨守诚把药瓶拿在手里,翻来倒去的看,“怎么没有说明书,连个药名也没有,这到底是什么药,有没有问题啊?”


  药瓶上的包装纸是叶蓝秋自己撕掉的,她不想引来好奇者近似冷酷的探究,以及关心者近似骚扰的关心。


  “医生开的,我哪知道是什么药,我要是知道的话,还要医生做什么?”她故意强词夺理,想把杨守诚的注意力引开。


  “你不是说只是贫血,没病吗?”杨守诚仍然有些疑惑。


  “贫血难道不是病,医生想多开点药多拿点回扣,我想吃点补药骗一点医疗保险金,行不行!”


  女人强词夺理起来,男人从来不是对手,陈若兮如此,叶蓝秋也是如此。


  来到这山青水秀的白马乡,原本沉默忧郁的叶蓝秋一下子变得活泼开朗起来,甚至,精力旺盛到跟他斗嘴,杨守诚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然后,他想到了陈若兮,他不应该不辞而别,应该给陈若兮去个电话,至少,报个平安。


  杨守诚想到这里,站起身来,说,“你行不行,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自己去山顶,马上就回来。”


  “怎么,急着打电话给女朋友?”叶蓝秋似笑非笑。


  杨守诚不好否认,也不好意思承认,只得保持尴尬的沉默。


  叶蓝秋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之前,走到杨守诚的身后,“我也要去山顶,不过,我是贫血的病人,现在全身疼得没力,你得背我上去。”


  杨守诚背着叶蓝秋,一步步朝山顶走去。


  叶蓝秋伏在杨守诚的背上,咬着牙,熬着身体里一阵一阵的疼痛。


  医生说,晚期白血病最难忍受的,不是流血,不是消瘦,不是浮肿,而是,身体的疼痛。


  杨守诚什么也不知,他只是想起叶蓝秋之前说的话。


  “对了,刚才好象有人说,我太慢追不上来着。现在也不知是谁,才跟了两步就跑不动,让人背着上山。”


  “你得意吧你,要不是我病了,十个杨守诚加起来,吹牛拍马也追不上我。”叶蓝秋说。


 


  莫小渝


 


  作为家庭主妇,见过居委会的大妈大爷们,朋友加亲戚,甚至,还有她自己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常常因为夫妻吵架了,邻里之间有纠纷了,孩子们不听话了,小青年们闹事了,还有小媳妇撒点泼之类的,他们都会比警察的反映还快,效率还高,第一时间出现,现身说法,声泪俱下,常常是当事人已经烦了,劝架者还意犹未尽,不得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莫小渝并不欣赏这种吵架管理方式,缺点是,旁观者看不到热闹,解不了闷,当事人没有得到彻底的发泄,泄不了火。


  网络吵架就痛快多了。


  子女若是抱怨父母的不是,网友们多半会得出父母不是亲生的结论。


  父母若是数落儿女孝,这个更简单,网友们会一起祈求上天降下威力雷电直接劈了这些儿女。


  学生若是埋怨老师的不是,网友们自会一起回忆起学生时代无数的魔鬼变态老师。


  老师若是抱怨学生的顽劣,网友们会比先知们更有预见性,这孩子长大了,不去杀人,肯定放火。


  男人若是抱怨女人的不是,网友们一定会发挥兄弟情谊,然后,女人肯定水性杨花,大街上随便找个站街的也比这女人有情有义。


  女人若是抱怨男人的不是,网友们一定会体现姐妹情深,然后,男人百分百十恶不赦,连被判处死刑立刻枪毙的杀人犯也不如。


  …… ……


  莫小渝承认,第一次上网发贴子,第一次在网上骂人,她心虚,且害怕,害怕得全身都在发抖,可是,她必须诚实地面对自己,当网友们痛骂叶蓝秋比妓女还不如,S先生即沈流舒可以直接人道毁灭时,她心里,还是,蛮痛快的。


  痛快必须酣畅淋漓,有了第一次,并且第一次之后,不仅无人追究,反而附和者无数,莫小渝没有理由不做第二次,第三次。


  当然,她更大的喜悦在于,沈流舒似有缓和的趋势,他派来的那个的律师,也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放缓了语气,放低了姿态,说万事有商量,家务事家里了,何必闹得人众皆知。


  莫小渝疑心,沈流舒已经把网络和她联系在一起,她找陈若兮商量对策。


  陈若兮满不在乎,“怕什么,你先生出轨在先,舆论都站在你这边,打离婚官司法官肯定同情你,分他一半家私还是客气的。”


  莫小渝开始低头计算沈流舒的一半家私,但算来算去,算去的结论是,她不想离婚,她想要的,是沈流舒这个人。


  “我不要离婚。”莫小渝说。


  陈若兮对莫小渝的态度,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了,但,她从来支持正版,反对盗版,夫妻,当然,也是支持原配夫妻。


  “这样吧,这些天网络传言越来越离谱,说叶蓝秋是变性人,心理变态,S先生是同性恋,结婚是为了掩人耳目,网上已经有了不少置疑的声音,我这里还稍稍能压得住,别的网站就难说了。正好,昨天有个帖子,发起网友投票,要求选出代表对叶蓝秋事件的真实性进行一次彻底客观的调查。既然是客观调查,我们电视台作为新闻机构,当然责无旁贷。你放心,这个调查,电视台全程监控,实况转播,一定会钉死叶蓝秋这个第三者,让你老公看清叶蓝秋的真实面目,重新回到你身边。”


  莫小渝感激之余,也有些担心。


  “这样,会不会牵连到你。”


  陈若兮不以为意。


  “没关系,这种事资深记者当然不会亲自出面免得树大招风。我手下有个助理小杨,实习期刚满,还拿试用期工资,正在争取转正,我吩咐她去打前站,她不敢不应。”


  和莫小渝分手之后,陈若兮再次拨打杨守诚的手机,手机仍然不在服务区内。


  杨守诚曾经打过一个电话回来,很短,不到两分钟,说是有个朋友出了点事,陪她出去散心几天就回来。她问朋友是男是女,他犹豫之后方才回答说是男,并且匆匆挂了电话。但陈若兮分明听到电话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那个声音,象极了……叶蓝秋。


 


  沈流舒


 


  刘义把调查来的资料扔到的办公桌上,笑着说,“想不到这位陈大记者的经历,也不那么简单。她家里那些事,再精彩不过了,足可翻拍成一部40集的现代陈世美。”


  “这世界,没有人可以简单。”沈流舒翻看资料。


  资料记录得很详细,陈若兮的父亲,名校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当年原是电视台的新闻部主任,正要提拨副台长的时候,被糟糠妻抓到跟实习生鬼混的铁证,典型的捉奸在床。这件事当年在电视台闹得沸沸扬扬,男方为这事丢了官,连普通记者也做不成,干脆辞职下海,做起生意来。女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死咬着不肯离婚,男方只要一提离婚,就去找妇联,找电视台,哭诉,下跪,撒泼,说来就来,弄得男方只好作罢。拖拖拉拉过了几年,陈大记者的父亲做生意亏了本,被债主追债上门,找到女方,女方这时倒也爽快,立时把离婚协议签了,还把陈若兮的抚养权扔给男方。再过得几年,男方接了一笔生意,还了债,翻了身,还娶了一位比陈若兮大不几岁的年轻女子,前些年生下一个儿子。女方现在到处告状,说是男方当年假装做生意赔本,坑了她。


  陈若兮大学毕业之后,虽是通过父亲的关系进了电视台,但也和普通记者一样,熬过三个月实习期,再加三个月试用期。


  据说,因为母亲的关系,她与父亲以及后母的关系,极差。


  “我找电视台的熟人问过了,陈大记者就是因为这次的叶蓝秋事件的报道,为电视台创收,为电视台的网站提高点击率,得已升迁为网络新闻部主任。”刘义在沈流舒看资料的时候,补充说。


  “升官好啊,不升官不知当官的好处,得了好处再被人夺走,就跟剜心窝子一样痛,这才有趣不是吗?”沈流舒玩着手里的裁纸刀,再扔到一边,“算了,陈大记者的事不急,我们慢慢处理,我请你帮我查找叶蓝秋的下落,怎样了?”


  刘义摇头,“不过,我查过她的手机记录,她手机上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陈若兮陈记者的,通话时间长达三分钟。”


  沈流舒一惊,“叶蓝秋打电话给陈若兮,难不成,她找陈若兮寻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星期前。流舒,叶小姐失踪这么长时间,于情于理,你都可以报案了。”


  “报案?”沈流舒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但叶蓝秋的资料他看过,父母双亡,在这个城市,也没听说过她有什么亲戚,惟一合适的报案人,应该,是……他了。


  时机未到,沈流舒不想让自己这么早就暴光在媒体面前。


  “对付陈若兮那些人固然重要,但叶小姐的安危更重要。”刘义心知肚明,这一次,沈流舒想对付的,应该不仅仅是陈大记者一人这么简单,他真正要对付的,是陈若兮背后的……莫小渝。


  刘义这一句,提醒了沈流舒,他现在纵然是逼得莫小渝乖乖跟他离婚了又如何,他跟叶蓝秋,只怕,也剩不了多少日子了。


  当前最重要之事,莫过于找到叶蓝秋,他已经联络了最好的医生,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那就报案吧,以我们公司的名义,还有,你帮我多查一个人的底,就是陈记者身边的那个助理,姓杨的。”


  “杨琪,大学刚毕业不到一年,是陈若兮介绍进电视台的,听说是她男朋友杨守诚的一个什么表妹,三个月实习期刚满,还在试用阶段,不过电视台用人也真够狠的,三个月实习,三个月试用,前三个月一分钱工资没有,后三个月每月不过五六百块,手机费交通费一律不报销,喝西北风只怕都不够。真不明白这些大学生,倒贴钱打这份工,还削尖脑袋了往里钻,为的是什么?”


  “为什么,为了对新闻事业的热爱,不行吗?”沈流舒冷笑,拨通内线电话,让唐小华过来一趟。


  唐小华的资料显示,她跟杨琪,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虽然前后隔了有那么好几年,但认个师姐妹还是没问题的。


  “你的工作,就是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跟这个小姑娘混熟,注意,要做得不露痕迹。还有,顺便跟刘警官去一趟派出所,把叶蓝秋失踪的事,报一下案。”


  “叶蓝秋失踪了?”唐小华乍一听到这消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网络传言开始到叶蓝秋辞职,她是有些欣喜,或是幸灾乐祸的成分在里面的。叶蓝秋太过美丽,与不甚美丽的她站在一起,常常掠过她的风头,叶蓝秋不自知,她却是,深以为憾的。所以,她一直有意无意跟叶蓝秋保持着距离,不作深交,更何况,同事之间,利益冲突是明摆着的,但不管怎样,相识一场,一起逛逛街,吃吃饭,说说笑话的时候,也是有的。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一转眼的工夫,说病就病了,还是,绝症。


  唐小华不是感性之人,也不由感叹人生无常。


 


  杨琪


 


  有时候也真不明白,她从小所崇拜的表哥,怎么会看上陈若兮,在她看来,陈若兮的缺点,实在是太多了。


  陈若兮太瘦,瘦得没胸也没臀,表哥应该找更丰满,更有女人味,说话柔柔的女人。


  陈若兮不会做饭,杨琪看到表哥在小屋里拖地、炒菜,洗衣服,甚至包括陈若兮的内衣内裤的时候,陈若兮这三个字,就好象苍蝇一样,堵在杨琪的胸口,想吐,却怎么也不敢吐出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陈若兮没本事,她是表哥交待又交待要陈若兮好好照顾,照顾到现在,虽然从零工资的实习转成了试用,每月仍是入不敷出,如果不是表哥偷偷补贴一点,她只怕早就支撑不下去,回县城老家了。


  对了,杨琪出生在一个比农村大,比城市小的县城,她拥有一本城市户口,故而将自己定义成城市人,但读了书,受了教育,开了眼界,到了大城市,留在大城市,却被陈若兮这样的大城市人定义成农村人,杨琪,很有些忿忿不平。


  但杨琪更清楚,目前,至少,在她担任陈若兮助理期间,她必须小心谨慎,必须藏好自己的所有不满。


  所以,至少,表面看来,杨琪,是快乐的小杨琪。


  杨琪接到大学同学的电话,说是几个校友一起聚聚。


  这一次的聚会,让杨琪特别满意,一位年长她五岁的师姐,刚好坐在她身边,问清楚她没有男朋友,嚷嚷着要帮她介绍男朋友,又听说她在电视台做事,又开始嚷嚷着要帮她介绍业务。


  饭桌上,二人交换名片,杨琪记住了这位师姐的名字,叫唐小华,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行政经理。


  饭桌上,众人谈起男人和女人。


  一位有房有车师兄回答,“女人最要紧就是漂亮。”


  “照你这么说,那我们为些长得丑得女人,是不是都应该去死。”唐小华忽然插了这么一句,让杨琪深以为然。


  另一位有车无房的师兄回答,“那倒不必,努力成为女强人就行了。”


  此话一出,男人的笑声,女人的骂声交织在一起,饭桌上顿时笑闹成一团。


  笑声过后,另一位既无房也无车的师兄很是惋惜的样子,“那个叶蓝秋,你们知道吧,漂亮倒真是漂亮,可惜,是个人妖。”


  “叶蓝秋不是人妖。”一个声音肯定地说。


  杨琪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坐在她身边的唐小华,刚才还好言好语的她,提到这个问题,顿时严肃起来。


  “你怎么知道?”不用杨琪开口,已经有人代她提出疑问。


  网络热点,永远不乏追问真相的人。


  “我跟叶蓝秋是同事,我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唐小华此言一出,马上引来一阵骚动。


  “叶蓝秋是不是真跟那位有妇之夫S先生有一腿?”男人对这个好奇。


  “那位S先生是不是你们老总?”女人对这个好奇。


  “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因为这件事,叶蓝秋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来公司上班了,所有电话都打不通,昨天,公司已经正式向公安局报警了。”唐小华说。


  片刻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个叶蓝秋,会不会想不开,跑去自杀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探询的目光,留给了唐小华。


  唐小华却摇头,“我们要是知道,也不会报警了。”


  忽然有人提及,“对了,杨琪小师妹,你不是电视台的吗,叶蓝秋的那个新闻报道,最先就是你们电视台报道的,有没有内幕消息吧?”


  人命关天,杨琪猝不及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样的表态,显然不能让在场众位满意。


  “现在的电视台也真是,那么多贪污腐败人命关天的事不报道,揪住一个弱女子不放,算什么本事,吃准了人家好欺负,标准的欺软怕硬。”有人当场表示出对电视台的不满。


  杨琪想起上午才上班,陈若兮就跟她提及,打算遵循网友的提议,更为深入详细调查叶蓝秋这个人,并且已经向台里汇报,准备让她主持这次的专题采访工作。


  杨琪记得,陈若兮当时,以少见亲热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小杨,好好表现,做出成绩来,我才好跟台里提你转正的事。”


  杨琪在此之前,因为这件事,还频为兴奋,但现在,她有些不敢确定了。


  如果真的因为这次调查,弄出人命来,是陈若兮来收拾残局,还是她杨琪,来做替罪羊?


  “提起贪污腐败,你们看新闻了没有,你们说,是贪污腐败可恶,还是渎职罪可恶?”旁观者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得快,分散得更快,马上有人找到了新的讨论话题。


  杨琪乘机松一口气的时候,悄悄拉了拉唐小华,“师姐,你呆会儿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喝茶,有些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叶蓝秋


 


  山顶,阳光下,和杨守诚坐在草地上休息。


  叶蓝秋问杨守诚,“如果没有这场网络风波,你会不会跟我出来旅游?”


  杨守诚顿时张口结舌。


  答案是很明显的,不会。


  “即使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叶蓝秋再问。


  杨守诚再次不答。


  “你为什么不象其他男人那样骗我?”叶蓝秋叹了口气。


  杨守诚很想问,叶蓝秋这样的女子,好好的,不想听真话,反倒想听男人的假话。


  “如果你是我男朋友,我一定会闷死。”叶蓝秋说。


  这一句,杨守诚可以回答,“我女朋友常常嫌我太闷。”


  “跟我说说你的女朋友?”


  “若兮,她很能干,对我也好。”杨守诚言简意赅,一句话,把一个人,总结完毕。


  “对你怎么个好法?”叶蓝秋再问。


  杨守诚保持沉默,感觉一事,纯属个人隐私,至少,目前为止,他还不想跟叶蓝秋汇报详细情况。


  叶蓝秋笑笑,不以为意。


  “这次你跟我出来,有没有跟你女朋友说?”叶蓝秋笑得不怀好意。


  “没有,回去以后,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见见我女朋友,跟她解释一下,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就是单纯出来旅游的”杨守诚鼓足勇气提议。


  叶蓝秋嗤地一笑。


  “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杨守诚张口结舌。


  “我要告诉你女朋友,我们之间确实没什么,不过,你背着我,爬了一座五百米的小山坡,还有,你的背很宽,也很温暖。”


  “你……”杨守诚跳起来,右手指着叶蓝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叶蓝秋笑笑,拉拉他的裤腿,“好了,逗你玩的,瞧你急的,你有什么好,也值得我跟你女朋友两个人来抢。”


  叶蓝秋这话,杨守诚倒是相信,重新坐回到草地上。


  叶蓝秋一招手,“坐过来一点,坐那么远,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担心我把你吃了?”


  杨守诚犹豫不决,叶蓝秋绕到他的身后,用她的背,靠着他的背。


  杨守诚的心,突突直跳,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很久,久到杨守诚都以为叶蓝秋睡着了时候,他听到了叶蓝秋的低语,“我的高中同学说我是天生的狐狸精,专门拐骗男人。”


  杨守诚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一部电视剧里的台词,磕磕巴巴照搬过来,“你你你……你那个高中同学,一定是不如你漂亮,她她她……她那是嫉妒。”


  “没有,她比我漂亮多了,唱歌跳舞学习,样样都比我强,她只输我一样。”叶蓝秋说。


  “那一样?”杨守诚忍不住好奇。


  “扮可怜。”叶蓝秋说,“我高中没钱请补习老师,就扮可怜让学校的英语年级组长天天帮我补课,那位英语老师,长得比你还帅。我大学没钱交学费,就扮可怜让学校的教导主任上窜下跳帮我申请助学津贴,对了,他儿子是我大学的男朋友。大学毕业那年,我现在公司的老总来学校招聘,他本来看中的是别人,我就扮可怜,让他聘用我,等试用期一过,就一脚蹬了教导主任的儿子。还有,我在公司,天天扮可怜,老总很吃一套,一年涨我一次工资。还有,他还跟我暗示,只要我点头,他就跟他老婆离婚跟我结婚。最后,就是你了,我一扮可怜,你就扔了你女朋友,陪我出来散心了。杨守诚,你说我是不是狐狸精?”


  杨守诚不知如何回答,他心里明白,叶蓝秋所讲,有可能是事实,但并非事实之全部,想了半天,他终于想起了一件事,觉得可以解释一二。


  “我我我……偷偷瞒着我女朋友,存了三万块私房钱。”


 


  唐小华


 


  聚会之后,杨琪找到,说是想买衣服,一起逛街。


  唐小华岂会不知小丫头打什么主意,跟着杨琪逛了整整一天,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杨琪看衣服的顺序是先看价格标签再看款式,见到有大甩卖大打折大出血的字样必定细细光顾一番,但挑来捡去,杨琪最后的购物清单上只有一样,一打最便宜的袜子,12块。


  唐小华心中有数了。


  “前几天我看报纸说,现在各大媒体,除了网络,就属电视台的工资最高。”唐小华拉着杨琪在一家自助餐厅用餐时,状似闲聊。


  “记者也分三六九等,正式记者的工资当然高,医保社保房产公积金一样也不少,我们这些不入流的记者别说三保,工资都没有。”


  “没有工资?”唐小华状似惊讶,“没工资你们怎么过日子?”


  “靠运气,你们企业不是经常有什么新闻发布会,产品发布会之类,去采访的记者都会有红包。”


  “那倒是,上次我们公司开产品新闻发布会,给你们记者的红包还是我亲自包的,就数你们电视台丰厚,别的媒体就一个,你们电视台,一个文字,一个摄像,还有一个司机,我们足足给打发了三个红包。还是你们电视台好啊,我们企业见了你们记者,哪一个不是跟伺候老太爷似的,战战兢兢的,深怕一个没伺候好,惹你们不高兴了,在全国人民面前揭发批评我们一顿,哪个企业也受不了。我记得我们公司每个红包封两百块,天啊,如果每天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一天两百,一月少说也有四五千,再加上稿费之类,每月还不得大几千,还要工资做什么,相当我们公司的中层了?”


  杨琪苦笑,“天天拿红包,哪有这么好的事。我们这些人,又不是正式记者,连个记者证都没有,企业开新闻发布会,我们就得求爹爹告奶奶一样求那些有记者证的记者带我们进去。否则,别说红包,被公司保安当要饭的赶出来的时候都有。我现在每个月红包加稿费,能有个七八百就心满意足了。”


  唐小华的脸上,显露出无限同情的表情,“上海最低工资标准都有750,你一个人在这里,租房,吃饭,样样都要用钱,几百块怎么过啊。”


  “住的方面还好,电视台有宿舍,不过,如果转不了正,就得从宿舍里搬出来。平时,我表哥也偷偷补贴我一点。”


  “你表哥?”


  “也姓杨,做建筑设计的。其实我们也不是真正的表兄妹,只不过老家都在一个县城,我们那个县城,一半以上的人都姓杨,我跟他,都出了五代了。”


  “出了五代,也就是说,你们要是想结婚,婚姻法也管不了你们。”唐小华笑道。


  杨琪脸红了。


  “看来有人玩暗恋。”


  杨琪脸色黯淡下来,“表哥有女朋友的,也是我们电视台的,很能干,最近还升了主任。”


  “没关系,刚出社会工作都这样,我刚毕业那会儿,还不如你,八百块的试用期呆过两三家公司。你现在在电视台,钱虽然不多,可结识的人多,机会也多,熬上几年就好了。对了,我们公司最近打算出几十万,在电视台做个专题,你有没有兴趣?”


  杨琪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失落,“这事,我只能帮你们搭线,具体操作的事,得找陈若兮陈主任,现在她是我上司,作决定的事,必须得她点头了才能行。不过,如果你们愿意出钱,肯定有得商量。”


  “这样啊,牵线就牵线吧,你放心,我们校友一场,中间的好处费,少不了你的。你找个时间,把陈……陈什么来着?”


  “陈若兮陈主任。”


  “对,陈若兮,你帮我把她约出来。”唐小华说。


 


  莫小渝


 


  沈流舒用人,男人的事,由美女去办,例如叶蓝秋。女人的事,由平凡女子去办,例如唐小华。


  让唐小华接近杨琪,再接近陈若兮,这一步棋,走对了。


  接近陈若兮之后怎么做,沈流舒不说,唐小华也不敢问,当然,在心里暗暗猜测肯定是会有的,但给不给回答,却是取决于沈流舒了。


  沈流舒把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扔到莫小渝面前。


  “我劝你签了它。”沈流舒说。


  莫小渝不明白,在此之前,她明明是占尽上风的,但沈流舒的神情,却是胜券在握。


  她太过了解沈流舒,但仅次于她的自尊。


  “除非我死!”莫小渝说。


  沈流舒叹了口气,“不过是离婚,为什么一定要你死我活地闹。”


  “你要离婚跟叶蓝秋那个妖精双宿双栖,过快活日子,就是不让我好好活。”


  又是一个无法讨论,无法沟通的话题,沈流舒转身离开。


  莫小渝追到大门口。


  “怎么,提到叶蓝秋你就心虚。”莫小渝大声嚷着,用来增强气势。


  沈流舒停住。


  “我跟你离婚,不是开始,是结束,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与他人无关。”


  “沈流舒,怎么,心疼了,我提到叶蓝秋你就心疼成这样,我告诉你,沈流舒,只要我莫小渝还活着,就不会让叶蓝秋有好日子过!”


  “七年夫妻,就劝你一句,为自己积点德,还有,那个记者陈若兮,不是什么好人,你少跟她瞎掺合。”


  “积德?”莫小渝一怔,想要问个明白,但沈流舒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莫小渝坐在客厅发呆。


  网上对叶蓝秋的谩骂,她这些日子也见了,从一开始的解恨、兴奋,到后来的麻木,旁观,以至于今时今日的不忍之心,使她对叶蓝秋的感情,恨之外,另有一种复杂在里面。


  她拨通陈若兮的电话。


  “若兮,我们收手,好不好。”莫小渝说。


  陈若兮却是哭了,这是莫小渝意料之外的,她原以为,陈若兮这样的刚性女子,不会哭。


  “叶蓝秋跟杨守诚在一起。”陈若兮说。


  莫小渝半天才回得一句,“怎么可能?”


  “杨琪刚才告诉我的,杨琪是杨守诚的表妹,她今天早晨跟杨守诚打电话,杨守诚亲口告诉她的。”


  莫小渝想了想,“难不成,叶蓝秋知道了,她……在报复?”


  电话那头,陈若兮不出声,算是默认。


  莫小渝感觉后背的虚汗,一层一层,从心底,向外渗透。


  在她看来,沈流舒今日如此决绝的离婚,也应是,叶蓝秋报复的一部分。


  莫小渝拿着电话,不知该自怜,还是安慰陈若兮。


  门口有敲门声,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却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这个家,有钥匙的是两个人,男主人沈流舒,和女主人,莫小渝。


  莫小渝看着门口,门开了,进来的是唐小华。


  “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呆会再打你电话。”莫小渝挂断电话,“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


  唐小华一愣,“沈太太,你在家?”


  “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莫小渝提高了声音。


  “钥匙是总经理给我的,他说有些资料和书籍要搬走。”唐小华说。


  沈流舒虽是商人,却有读书的习惯,常说书是他的第二个老婆,现如今,这些书也要搬走了,还是借他人之手。


  “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莫小渝问。


  唐小华不好回答。


  “把钥匙留下,你跟沈流舒说,这屋里的东西,他想拿什么都行,但必须得是他亲自来拿。”


  唐小华不再争辩,把钥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准备离开。


  莫小渝忽然在她身后轻笑,“对了,有件事,我差点忘了,你既然来了,就当是笑话,讲给沈流舒听吧。现如今,那个叶蓝秋,正跟一个叫杨守诚的男人在外面风流快活呢。”


 


  叶蓝秋


 


  病历写得有如天书般的医生,幸好,每日就她的病情所发来的短信,是方方正正的汉字,看得懂。


  叶蓝秋好奇,回复一条短信问道:“如果我是恐龙,你会不会也这么热心?”


  医生的回复是:“会,但考虑的时间会更长久一些。”


  医生说了实话,叶蓝秋有了交流下去的兴趣。她把这种交流的原因归结于:寂寞。


  “我现在仅剩的,只有时间,所缺的,也是时间。”


  “如果你现在公布真相,所收获的,应该会更多。”医生回复,医生也上网,医生也要顺应潮流,医生,有时候,也需要发泄发泄舒缓压力,医生,还有些时候,也需要八卦,来调剂生活。


  这一条短信,叶蓝秋没有回复。


  她在思考,她所收获的,能不能挽回一条生命。


  结论是:不能。


  叶蓝秋打算关闭手机,手机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她本能地按下通话键,沈流舒既急且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叶蓝秋才醒悟过来。


  “蓝秋,你在哪里?”


  叶蓝秋不知如何回答。


  “蓝秋,你说句话好不好。”沈流舒几乎是在哀求了。


  叶蓝秋惊讶,沈流舒是她的老板,她一直认为,这世上,有一部分人,是真正的能干人,例如沈流舒。有一部人,不过是依附于这些能干人,显得很能干的无能者,例如她自己,叶蓝秋。


  “我已经辞职了。”叶蓝秋回答。


  “辞职的事咱们不说了,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接你,我们先去医院,你那个病,我找过一些专家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我的什么病?”叶蓝秋打断沈流舒,“我什么病也没有,我好得很,还有,我已经辞职了,从此跟你沈老板没有任何瓜葛。”叶蓝秋匆匆挂断电话。


  杨守诚从后面的树林钻出来,在此之前,叶蓝秋说,各人打各人的电话,不准偷听。


  杨守诚却是听到了最后一句,不小心是大前提,叶蓝秋忽然提高说话的声音,也是原因之一。


  “你没事吧?”杨守诚问。


  “我能有什么事?”叶蓝秋猛地抬头。


  叶蓝秋说话的口气还有神情,象极了,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刺猬。


  杨守诚有些疑惑。


  叶蓝秋的手机,再一次响铃。


  叶蓝秋低头看来电显示,是锲而不舍的沈流舒。


  叶蓝秋直接关机。


  “你脸色不好,一直都不好。”杨守诚点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都说了我贫血。”叶蓝秋很不耐烦。


  “还是去医院再查查吧,你的气色真的很差。”杨守诚再次劝解。


  “你烦不烦,你又不是我男人,我气色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叶蓝秋扔下一句伤人的话,径自朝山下走去。


  杨守诚跟在叶蓝秋身后,保持三米的距离。


  “你跟着我做什么!”叶蓝秋大声问。


  “你气色很差。”杨守诚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


  男人打动女人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武器,从来,都只有一种,那就是:执着!


  叶蓝秋心软了。


  “我走不动了,你背我下山。”叶蓝秋说。


  “明天我们回去,去医院再做一次全面检查,好不好?”杨守诚背着叶蓝秋,继续进行简单直接的说服工作。


  “好。”出乎意料,叶蓝秋答应了。


  每天清晨的爬山运动,她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她心里很明白,明天,也许是后天,她的一个谎言,也的一千个用来掩饰谎言的解释,都会在真相面前土崩瓦解。


  她的计划,真的需要提前了。


 


  沈流舒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电脑里一再重复的这个声音,提醒,叶蓝秋的拒绝。


  但拒绝二字,从来就不属于沈流舒的字典。


  桌上的固定电话响铃,刘义打过来的。沈流舒以公司名义正式向警方报案失踪之后,刘义得以名正言顺利用警队资源寻找叶蓝秋。


  现代社会,寻人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是:手机定位。


  现代人用手机方便了自身的同时,也禁锢着自身。


  却不知,下一个使现代人作茧自缚的工具是什么?


  互联网吗?


  也许!


  “要不要警局派人过去?”刘义征询沈流舒的意见。


  “不用,我亲自开车过去。”沈流舒回答的同时,右手,已经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


  有人敲门,沈流舒挂断电话,示意敲门的人进来,是两手空空的唐小华。


  “书呢?”沈流舒问。


  “您太太说,要您亲自去拿,钥匙也在您太太手里。”唐小华很是尴尬。


  沈流舒苦笑,他们夫妻间的事,本不应让外人掺合进来,是他办得鲁莽了。


  “算了,这事我来处理。”


  沈流舒这话说完,照理,唐小华应该出去,但她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犹豫不决。


  “还有什么事?”沈流舒问。


  “我听人说,叶蓝秋现在跟一个叫杨守诚的男人在一起。”唐小华终于说了出来,但说完之后,不敢看沈流舒的表情。


  沉默片刻之后,唐小华听到沈流舒的声音,“没根据的事,不要乱传。”


  唐小华却是知道,沈流舒所说的没根据的事,已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唐小华出去之后,沈流舒手里的车钥匙,又重新被放回了桌上,安静地,呆着。


  沈流舒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叶蓝秋家门口遇到的男人。


  当时他问起那个男人身份,叶蓝秋的回答是:


  “原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两天,他让我觉得,是惟一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


  惟一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男人,那么,他这个男人在叶蓝秋心里,又算什么?他这连日来的奔走心焦,又是所为何来?


  沈流舒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与此同时,门外的唐小华在问自己,明知莫小渝要求自己转达这条消息是不怀好意,自己却偏偏是心甘情愿往圈套里钻。


  是为了同情莫小渝吗?她对这个老板娘,除了不得不与之的巴结之外,剩下的感情成分,直接划零比较快。


  是为了报复叶蓝秋吗?她必须承认,不知道叶蓝秋的绝症之前,她是嫉妒着叶蓝秋的,嫉妒沈流舒对叶蓝秋的器重和关注。


  但现在的叶蓝秋,已经威胁不到她了,她何苦枉作小人?


  她想做什么?


  唐小华正想着自己的奇异心事,门开了,沈流舒从办公室里出来,脚步有些沉重,但手里,还是拿着车钥匙。


  唐小华抬头看着沈流舒。


  “这两天我不回办公室,有什么事让他们打我手机。”沈流舒吩咐唐小华。


  “是!”唐小华低头收拾桌上的文件。


  “杨琪那边,你抓紧点。”沈流舒走到她身边,低声吩咐。


  唐小华知道沈流舒这一举动,是为了避免公司其他同事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沈流舒与她之间的距离,第一次,近到触手可及。


  唐小华的耳根,在发热。


  蓦地,她明白了自己隐藏的心事。


 


  唐小华


 


  找到杨琪,问联系陈若兮的事情怎么样了。


  杨琪有些为难,说是陈若兮最近跟男朋友出了点问题,脾气特别大。


  “男朋友?你那位杨姓表哥?出什么问题了?”唐小华好奇,多问了一句。


  “什么杨姓表哥,人家有名有姓的,叫杨守诚,是个老实人。”


  杨守诚,这个名字让唐小华心惊肉跳。这世上有两个名词,一个叫巧合,一个叫故意,旁观者常常喜欢“巧合”二字,但在唐小华心里,总本能地把“故意”二字,写得更清晰一些。


  “你表哥是老实人,那问题就出在陈大记者身上了。”唐小华故意说道。


  “要是别的事,我同意。不过,这一次,很难说。”杨琪吞吞吐吐。


  “不会吧,难不成是老实人不老实,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唐小华继续着这个话题,引导杨琪证实自己心中的疑问。


  “黄姐,你上次不是说,叶蓝秋失踪了吗?我怀疑,她现在跟我表哥在一起。”杨琪终于说出来。


  唐小华心中一松,“你怀疑,怎么不打你表哥的电话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照理说,你表哥是老实人,冤枉了老实人可不好。”


  “我打了,表哥的电话要么打不通,要么接通了信号不好,表哥一句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就挂了。”


  “发条短信试试。”


  “怎么发,难不成,我直接问表哥,你是不是跟网络名人叶蓝秋搅合在一起?”


  “傻瓜,还是实习记者呢,问题问得一点技巧也没有。你发条短信过去,就说未来表嫂已经知道他跟一位叫叶蓝秋的网络美女在一起,现在每天以泪洗面,要他赶紧回来。”


  “什么未来表嫂,陈若兮才不是我表嫂呢?再说了,陈若兮那种女人,以泪洗面,骂人的口水洗面还差不多。”杨琪鼻子一哼。


  远处的天空,忽然传出一声闷雷,天,有些要下雨的样子。


  唐小华不由笑着说,“都说是未来表嫂了,天气都能说变就变,结了婚再离婚更不是稀奇的事,未来的事,谁敢说没个变故什么的。”


  杨琪觉得唐小华这话,说到心坎上去了,于是低头按照唐小华所说,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这一次,杨守诚的信息回得很快。


  “叶蓝秋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人,我跟她只是朋友,明天回来来详细解释。”


  “我表哥明天回来。”杨琪说,“过了明天,应该可以把陈若兮约出来了,对了,你们公司打算做什么专题节目,有什么计划?”


  唐小华把文件递过去,“我们市场部有个初步的计划书,你好好看看,有什么补充再告诉我。”


  两个人坐在路边的咖啡厅,唐小华喝着咖啡,看人来人往,杨琪低头看计划书。


  计划书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由沈流舒的公司出钱,电视台出人,拍一部以介绍沈流舒公司为内容的专题片。


  杨琪直接翻到计划书最后一页,预算是20万。


  “这个计划我找几个同事就可以做了,不需要通过陈若兮。”


  “必须通过陈若兮,实话说了吧,这种专题片,如果不是为了叶蓝秋,按照我们沈总的一向行事作风,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好大喜功出风头没有经济实惠的事。”


  杨琪模模糊糊猜到了一点,陈若兮是带她入行,可以称之为老师的上司,更同时,是她有可能产生,并且希望产生变数的表嫂。杨琪觉得,无论是知恩图报也好,不吃里扒外也好,当唐小华吐露这个意思是,她是应该在第一时间抬脚走人的,但她留下来,坐在那里,看着唐小华,听她说完所有的话。


  “有一个词,叫媒体暴力,你应该不陌生吧,叶蓝秋的事情,就是件典型的媒体暴力。你不用反驳,你们电视台可以用据传、据说逃避举证责任,我们企业既然这作个正经事来跟你们办,跟你们耗,就不会回避,自然会调查取证。我们沈总的目的,不仅是砸掉你们陈大记者的饭碗,而且还要她身败名裂,在新闻界混不下去。”


  杨琪觉得,唐小华提出的这个结果,超出了她的良心底线,她放下茶杯。


  “对不起……”她准备拒绝。


  “公车事件,叶蓝秋之所以不让座,是因为那一天,她被检查出来,得了绝症。”唐小华抛出重砰炸弹。


  杨琪的手,碰翻了茶杯,茶水在桌上漫延开来,再滴滴嗒嗒滴在木地板上。


  “陈若兮知不知道这事?”杨琪问。


  “陈若兮跟我们沈总的夫人走得很近,叶蓝秋得病的事,在我们公司,是公开的秘密,你说陈若兮会不会知道?”唐小华让杨琪自己推测答案。


  杨琪暂时的沉默来消化这个消息。


  “你愿意让这样一个女人成为你的表嫂,杨守诚的妻子?”唐小华再问。


  “你说,我表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陈若兮做的那些事,才跟叶蓝秋出去的?”


  这个答案,黄小华也想知道。


  “我不认识你表哥,如果象你所说,他是个老实人,好人,做出这种事应该不稀奇。”


 


  叶蓝秋


 


  在半夜醒来,身体的疼痛让她醒来,强力止痛药的剂量一天天增加,而作用,却在一天天减小。医生说,止痛药,终有止了不痛的一天。


  今晚,也许,就是这一天了。


  她推开窗,看窗外月朗星稀,明天,又是一个太阳天,那么,清晨,应该会有很好的日出。如果她还有时间,又可以耍赖痴缠杨守诚背她上山看日出。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贪恋日出的美景,但日子一天天过,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贪恋美景,还是,男人的温暖。她原本不是认真的人,更何时日无多,阳光的热度也好,男人的温暖也罢,于她,根本无暇顾忌。


  叶蓝秋吃下最后的止痛药,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杨守诚的房前,她调整一下呼吸,用手轻轻一推,门,无声无息,开了。


  杨守诚对她,从来没防备心,总是,把门敞开。


  她脱下身上的睡衣,月光下,她的裸体洁白柔软,她只是在床边犹豫了片刻,就掀开他的被子,象猫一样,钻了进去。


  她的身体,滚烫似火,紧紧依偎着他的。


  杨守诚从梦中惊醒,却又疑惑,他的梦,还在继续。


  他手足无措。


  叶蓝秋却是微笑着,把他的手,轻轻放在洁白的乳房上。


  “这里,从来没有男人碰过。”叶蓝秋说。


  她的手,抓住他的手,缓慢向下,移动,每到一个地方,她都只说一句。


  “这里,从来没有男人碰过。”


  杨守诚无法思考。


  他的手心滚烫,而她的身体,却似乎,缺少温度。


  “你不想亲我一下吗?”叶蓝秋问,窗外的月光停留在在她的眼波处,流转,是玉一般的温润,泪一般的透明。


  杨守诚说不出拒绝的话,也做不来同意的动作。


  他的大脑,和他的身体在抗争。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你连一个梦也不愿给我吗?”叶蓝秋忽然叹息。


  不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杨守诚似乎找到了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狐狸精?”杨守诚的嘴里,机械地吐出三个字。


  杨守诚少年时,也曾看过《聊斋》之类的鬼怪传奇,也曾听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之类的戏谈,也因此,有过梦中情爱。


  杨守诚梦中的情爱女子,有着叶蓝秋一样白皙的肤质,乌黑的长发,丝般性感的声音,以及,叶蓝秋一样柔顺的身姿。


  叶蓝秋低低浅笑,“是,狐狸精,白天躲在人后,夜晚出来偷欢的狐狸精。”


  她的呼吸,在他的颈边,唇边痴缠,挥之不去。


  她的气息,似乎被捻碎,融入他的身体,甚至,灵魂,再也,拭之不去。


  这不是梦,绝对不是梦。


  杨守诚睁开眼睛,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口进入房间,与其说是,阳光的舞蹈,不如说是,微细尘土的疯狂。


  他翻身,昨晚的枕边人,已然不在身边。


  他慌忙起身,四处寻找,房东说,叶蓝秋天没亮就离开了。


  他顺着回城的山路追去,叶蓝秋没追到,却碰到不速之客――沈流舒。


  沈流舒一夜没睡。


  他到达的时间,是昨日的黄昏时分,夕阳影里,看到背着叶蓝秋下山的杨守诚,他停住了脚步。


  沈流舒犹豫了整整一个晚上,清晨,他想明白了,治病,终究是第一位,所有其他事,以后再说。


  如果还有“以后”!


  两个男人你看着我,一个愤怒,一个心虚,等着对方先出声。


  房东的儿子跌跌撞撞冲过来。


  “出……出事了,杀人了!后山杀人了!”


 


  沈流舒


 


  “谁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抓住房东的儿子,他希望,答案不是他心中所想,却不知自己的神情把房东的儿子,十二岁的半大小子,吓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房东过来,把儿子护在身边。


  “别吓坏孩子,好了,有什么事慢慢说,叔叔只是心急,没恶意。”房东哄着儿子。


  小孩躲在父亲身后,说道,“就是住在这里的叶姐姐,她从悬崖上跳下去了,我们全班同学亲眼看到的。就是后山有瀑布的那个悬崖,我们老师想救来着,没抓住。”


  杨守诚呆呆的,犹自恍惚,他无法把昨夜温暖而灵动的人儿,与似乎是转瞬之间死亡联系在一起。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有一种恐怖,正在朝他袭来,无边,也无际。


  沈流舒直直地站立着,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倾斜。这个姿式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冷漠无情的意思,但只有他自己明白,真正的心疼,是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骨髓,甚至,每一个毛孔,都在剧烈的疼痛,痛得让人无法呼吸。而内心深处,那本应该疼痛的地方,反而,没有了任何感觉,仿佛黑夜里最深的黑,隐藏着几让人疯狂的无限情绪。


  “你这孩子,叶小姐是自己跳下悬崖的,你怎么瞎嚷嚷杀人之类的。”另外一边,房东继续在问着孩子。


  “我们老师说的,他说叶姐姐是什么网络名人,半夜时候被几个山外露营的人认出来了。那些人说什么叶姐姐是狐狸精,人人都可以玩得,玩了也没关系。”小孩儿说道。


  房东连连顿脚,“你们老师也真是,一个体育老师,三五个平常人都不是对手,这种事没遇到也就算了,既然遇上了,怎么不出面管一管。”


  小孩儿说,“我听老师跟人说什么叶姐姐不是好人,她的很多事,在网上都清清楚楚。他以为以叶姐姐的平时为人,不算大事,又赶着回学校带我们出操,就没管。没想到过了不到几个钟头,再带我们这些学生上山的时候,就眼睁睁看到叶姐姐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房东父子说话声音,有些飘忽,但沈流舒抓住了。


  “悬崖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沈流舒的脑筋开始转动,那些情绪,也开始,有了发泄的渠道。


  小孩躲在父亲身后,不敢答应。


  “我知道地方。”杨守诚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出声,只是低头爬山,用最快的速度。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后山,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好事者在绘声绘色讨论甚至夸张抒情,热心者在商量下到悬崖深处,找寻尸首的法子,有同情者或是叹息,或是揉揉眼睛,也许有泪,也许,是风沙迷了眼。


  沈流舒环顾四周,好事者、热心者,甚至同情者都可以说甚众,行动者,找不出一个。


  警察也已经赶到了,一边作询问笔录,一边把找寻尸首的方法正式付诸行动,但讨论来讨论去,无人愿意下去。悬崖太深,旁边有瀑布,太过湿滑是理由之一,警局给人报酬太少,则是理由之二。


  沈流舒在一旁听了几句,说道,“我私人出十万。”


  杨守诚心头一震,排众而上,拾起地上的绳子。


  “我去。”


  一旁,开始有了不满的村民。


  “我不要你的钱。”杨守诚又说了一句。


  警察却是拦住了杨守诚。


  “太危险了,我们正在找本地的药农,他们一会儿就到。”


  “没事,我是建筑师,平时也经常攀崖,也算是受过专业训练。”


  沈流舒乘着人们帮着杨守诚做准备的工夫,走上前来,低声跟他道了声谢。


  “跟你没关系,我跟叶蓝秋是朋友,我应该做的。你要也是叶蓝秋的朋友,就把害她的那些人找出来。”


  杨守诚提醒了沈流舒,他找一旁忙着工作的警察借手机。


  杨守诚很是奇怪,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我的手机没信号。”沈流舒解释。


  “那是山脚,到山顶就可以了。”杨守诚说。


  沈流舒掏出自己的手机,开机,果然,信号居然是满格。他还没调出电话,打出电话,“叮”的一声,有一条未读短信。


  发信人的名字,让沈流舒强撑着的身体,摇摇欲坠。


  发信人,是叶蓝秋。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两句话:


  “谢谢你多年来的照顾,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陈若兮


 


  唐小华把话挑明之后,杨琪既躲着唐小华,也同时躲着。


  她年轻,家里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无风无雨,知热知冷长到二十几岁,不喜欢的人很多,恨过人,骂过人,甚至,诅咒过人去死,例如,公车上对她毛手毛脚的公车色狼,下雨天溅了她一身泥水的出租车司机之类。但是,真正设局害一个人,她下不了那个手,即便陈若兮是她不喜欢的人,抢走了她喜欢的杨守诚。


  唐小华交到她手头的那个企划案,她看了又看,又在电视台拿了不少类似的案例对比,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问题。但唐小华却说是这个方案是专门用来对付陈若兮的,她当时很想问唐小华一句,为什么把内情告诉她,为什么不能瞒着她?但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之后,她为自己的卑劣而惊出一身冷汗,难道,她的道德底线,仅仅是不能接受故意害人的结果,而无心之失的害人,特别是为了自己利益的,却是可以原谅的。


  唐小华的计划书被她扔到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底层,她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可心里,还总是惦记着,就象是,揣着一团心火。


  心不在焉的陈若兮注意不到杨琪的心事,莫小渝的态度,更是让她心灰意懒。


  就在昨天,莫小渝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她改变主意,准备跟沈流舒离婚了。陈若兮诧异,不明白莫小渝为什么就此放过叶蓝秋?莫小渝说她了解沈流舒,生意场上心狠手辣的沈流舒,并不象他外表表现得那样儒雅。更何况,这一次的网络风波,让莫小渝在离婚事件上,占尽了上风,至少可以分去沈流舒一半的身家,不下千万,法官是这样暗示的。但莫小渝没透露的一点是,就在昨天,刘义忽然打电话给她,让她放手。


  刘义说,“叶蓝秋失踪,肯定跟网上的风风雨雨脱不了干系,沈哥已经报了警,万一闹出人命官司来,嫂子是知道沈哥的性子的。嫂子不为自己作想,还得为家里人想想。”


  莫小渝惊出一身冷汗,想起沈流舒劝她签署离婚协议书时的决绝,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就这样罢手,你甘心?”陈若兮问莫小渝地。


  “甘心?我有什么不甘心的,叶蓝秋现在已经身败名裂,长得再漂亮又怎么样,哪里还有正经男人会娶这样的女人进门。”


  “沈流舒呢?”陈若兮问。


  “叶蓝秋跟一个杨守诚的男人鬼混的事,沈流舒已经知道了,以他的性格,会放过叶蓝秋?”莫小渝冷笑。


  莫小渝话里怨气冲天,心里,其实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的那些似是而非的内幕消息发布到互联网上之后,网络舆论,对叶蓝秋已经是烧杀淫辱千遍万遍了。她知道,如果真象刘义所说,把叶蓝秋逼出个好歹来,她即便不是提刀杀人的那一个,也至少是个帮凶。现如今,在叶蓝秋还在风流快活的时候,让沈流舒来接手收拾残局,结果是杀人还是放火,都与她莫小渝无关了。


  但莫小渝想不到的是,杨守诚三个字,轻描淡写地从她嘴里吐出来,陈若兮的心里,却在隐隐作痛,她无法跟莫小渝坦承,那个正跟叶蓝秋鬼混的杨守诚,正好是她在此之前打算托付终身的男人。


  也许,正如母亲所说,男人,对年轻美貌,永远没有免疫力。


  父亲如此,杨守诚,也如此。


  陈若兮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跟杨守诚分手看后母幸灾乐祸的笑脸,还是睁一眼闭一眼放过杨守诚的不忠,继续之前的结婚计划,哪一样,更容易容忍。


  杨守诚仍然每天一次电话,每次三两句话,都是发誓保证他跟叶蓝秋之间只是普通朋友,但问到什么时候回来,总是一句等到叶蓝秋心情好一些,不会胡思乱想就会回来。


  莫小渝提出罢手,她考虑的则是,罢手,杨守诚不再有守着叶蓝秋的理由,回到她身边。而她,没有了叶蓝秋,可以静下心来作出属于自己的决定。


  还有一点,陈若兮不便明说,心里却明镜似的,网络上的声音,为叶蓝秋辩护的越来越多,特别是有人把叶蓝秋的生活照在网络上发布之后。陈若兮必须承认,那些照片,拍摄得相当好,抓住了叶蓝秋的特质: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至少,占据网络叫骂主流的男人们,面对那样的照片,骂人的气势,少了不止三分。


  网络所谓热点,叫骂声越来越低,就意味着关注度的降低,甚至是偃旗息鼓。


  陈若兮想到杨琪,杨琪是杨守诚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从杨守诚介绍她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就对她充满敌意。一开始,她不明所以,待到久了,看清小丫头看杨守诚的眼神,心里也就明白了。那时的她,想着跟杨守诚好好过日子,结婚生子,对着杨琪这个小情敌,好笑之余,也生出几分厌恶防备之心。现在,她得考虑,她跟杨守诚万一结不成婚,帮了杨琪,让杨守诚觉得亏欠于她,于情于理,她都占了优,只有好处没有损失。


  陈若兮找到杨琪。


  “你的三个月试用期快满了,我已经打了转正报告,如果没有大问题,下个月就可以转正。不过你来台里这么久,一直没有单独做过专题节目,转正的理由不是很是充分。这样吧,叶蓝秋事件,也炒作得差不多了,网络上不是说要电视台出面调查核实吗,你就应个景,随便写个报道,最后编个结尾,就说叶蓝秋从原单位辞职,销声匿迹,躲起来忏悔去了。”


  这一次陈若兮真心实意帮着杨琪转正,就目前而言,她有这个能力。


  但杨琪听过之后,想到的却是唐小华的话,心中恼怒之极,却又不便当面发作,应承之后,从抽屉底层拿出那份企划案。


  “对了,有家公司找我们电视台拍一部广告专题片,他们要得急,好象是要参加什么博览会要用的,给的报酬很高,若兮姐,咱们要不要接?”


  陈若兮把企划书接到手里翻了翻,心里有些怀疑,从企划案来看,摆明了是让电视台赚钱,企业吃亏。这样的单,一般是跟企业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资深记者,或是企业跟电视台记者内外勾结,双方吃回扣,才能拿得到,怎么会落到初出茅庐的杨琪手里。


  “就这个企划案来看,这家公司的实力雄厚,给的报酬也很优厚,做当然没问题,不过,这家公司的老板是谁,约出来当面谈谈比较好?”


  “企划书是我一位师姐给我的,我听她说公司的老总姓叶,出差去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临走时把这个工作任务交待给我师姐,要她在她回来之前一定办好。”


  “你师姐?她有没有说要多少回扣?”陈若兮虽是又多问了这一句,心,却是放了下来。


  “20%。”杨琪按唐小华交待的说,手里,捏着一把冷汗。


  “没问题,不过,你跟你师姐说一声,照规矩,所得税由她来承担。”


  杨琪站着不动。


  “怎么了?”陈若兮问。


  “我来台里没多久,拿到这样的项目,知道是说是运气好,不知道的,保不住会说些难听的,还有……”后面的话,杨琪没说下去。


  陈若兮想起年前,有实习生拉来十几万的广告的第二天,成为那家公司老总的情人,在电视台当新闻被议论了近一年的风流韵事,不由失笑。


  “还有,我在台里资格老,广告提成比例高,你的小算盘,也打得蛮精的。合同拿来吧,我签字,当是我做的单,到时候,广告提成一分不少全给你,你拿了钱,请我吃顿饭就当是谢谢我了。真看不出,你还真应了记者行当的老话,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杨琪


 


  把合同拿到广告部盖章之后,正想打唐小华的电话告知此事,却不料,唐小华的电话先来了,电话里,唐小华的声音很急,而且不容拒绝,要她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带上摄像机,立刻从电视台出来。还有,不能跟任何人透露。


  十几万的摄像机,她这个刚出茅庐的实习记者,借出来的手续繁琐不说,磕坏哪儿,碰掉什么,一律照价赔偿。万一弄丢了,十几万的家什,赔出来,还真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她杨琪卖身。其实,这事,反而应该高兴高兴才对,至少证明了她这个人,比一台十几万的机器值钱。


  杨琪既好气又好笑地安慰着自己的同时,还是陪了笑脸,编了个理由,说是有同学结婚,撒着娇找一位资深记者借了摄像机,到了电视台的楼下,却发现唐小华和一个男人早就开车等着了。


  见了面,唐小华没有了平时的寒喧,先是直接接过杨琪手里的合同,简单八个字,“刘义,警察。杨琪,记者。”算是介绍了两人。杨琪来不及对刘义做出礼节上的招呼,已经唐小华拉上了车,与此同时,刘义发动了车子,车速极快。


  “我们这是急着去哪里?”杨琪隐隐有些不安。


  “出事了,叶蓝秋死了,现在还不清楚是自杀还是谋杀。”唐小华只是说了这一句,不是她有心隐瞒,而是详细情形,电话里的沈流舒并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沈流舒让她叫上刘义、杨琪一齐赶过去时的语气,让她心惊不已。对于叶蓝秋的死,她心中,有过一闪而过的愧疚,甚至是绵延至今也许还会继续下去的感伤,但同时,又有一份轻松在里面。叶蓝秋的死,意味着沈流舒和莫小渝这对夫妻,走进了死胡同,而属于她唐小华的机会,来临了。


  杨琪吓得说不出话,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拿起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是陈若兮。她不知如何是好,就把电话拿给唐小华看,等她表态。


  唐小华拿过电话,直接从手机底部抽掉电板,然后,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想打电话,用这部。”


  “这样……好吗?”杨琪担心就此得罪了陈若兮,她以后在电视台的日子,会不好过。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看陈若兮的脸色了。”唐小华说。


  三个人在午后时分赶到山顶,杨守诚在一名当地药农的协助下,把叶蓝秋的遗体从悬崖下背上来。杨琪素来胆小,见得此景,轻声喊叫一声,差点跪倒在地。几乎是同时,两道谴责的目光扫向她,一道来自沈流舒,一道来自杨守诚,她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尖叫咽下去,同时,也知道,作为一个记者,此时此刻,应该做的事。她打开摄像机,开始拍摄现场的一切情况,旁观者,当事人,还有,受害者……叶蓝秋的血肉模糊的遗体,几乎辨识不清的遗容,还有,所有一切惨不忍睹,被毫无生气的黑色塑料包裹的过程,杨琪一一忠实记录着。


  唐小华远远地站着,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面对此情此景,流下满脸的泪水。她本来想避开人群,把眼泪擦干,但当她抬头,她的眼神,与沈流舒的相遇,沈流舒脸上的表情,竟是少见的温和,她立时明白过来,便不再掩饰脸上那些已分不清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泪水。


  也正为如此,唐小华得已看清了现场两个男人的截然不同,杨守诚是悲伤,全然的悲伤,他不顾一切地下到悬崖底下三次,将悬崖底下,沾染到叶蓝秋身体气息的一切,哪怕是一片布,一络发,甚至,一根沾上血迹的树枝,他都一一找回来,并且千辛万苦带上来。当他第四次坚持下去的时候,拦住他的,是沈流舒。


  “够了。”沈流舒说。


  “你管不着。”


  “你想死我自然管不着,我只是提醒你,你这样做,并不能为叶蓝秋挽回任何东西。”


  杨守诚冷静下来。


  “你想怎么做?”他问沈流舒,他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怨念,正在疯狂着寻找出路的怨念。


  “替她要债,无论是谁,只要他们欠了叶蓝秋,一分一毫,我都会帮她讨要回来。”沈流舒回答。


 


  杨守诚


 


  杨琪找了个机会问沈流舒,新闻要怎么做。


  沈流舒的脸色很不好,说你是陈若兮一手教出来的,会不知道新闻怎么做。


  杨琪知道沈流舒在迁怒,没有放在心上,但不敢再多问一句。她害怕沈流舒这样的人,眼睛比刀子还利,还有,他吩咐唐小华让她做的那些事,她虽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但,终归不是好事。


  杨琪不想与沈流舒为敌。


  杨守诚不同,叶蓝秋的遗体被公安机关的法医带走之后,杨守诚就一个坐在悬崖边发呆,没有人理会他,有的,只是好奇的村民。大概,是在好奇这男人,与死去的女子之间的关系之类。所剩者,是沈流舒的人,刘义在跟警察打听案情,同行之间,打听起来比较方便,再说,刘义也算是接了叶蓝秋失踪的案子,列为参与破案,也不算过。至于唐小华,杨琪也明白过来了,忙着关心沈流舒去了。杨琪有些好笑,这世上,有身家的男人永远不缺乏女人的垂青,更何况,沈流舒也算得上是有副好皮相。


  杨琪关心的人,是杨守诚,她关了摄像机之后,在杨守诚身边找了位置坐下来,不说话。从小一起长大,杨守诚的性格,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其实表哥并不喜欢太过咶噪,强势的女人,陈若兮能够成为表哥的女朋友,于杨琪,是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我和她,昨天晚上在一起。”杨守诚忽然说话了,杨琪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映过来,那声音,真是出自杨守诚。但他却没有看她,眼睛定定看着前方,叶蓝秋跳下去的悬崖。


  “她说她是狐狸精,白天躲在人后,夜晚出来偷欢的狐狸精,她为什么要那样说自己?”


  杨守诚并没要求回答,但杨琪觉得,有必要安慰他。


  “叶蓝秋大概是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其实,这样死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杨守诚猛然转过身,眼睛直直瞪着杨琪,吓了杨琪一大跳。


  “什么病痛的折磨,你说什么?”


  “叶蓝秋有血癌,活不过两个月。”杨琪的话说出去之后,醒悟过来,表哥对叶蓝秋的病情,一无所知。


  “她没有告诉你?”杨琪愕然。


  “你得意吧你,要不是我病了,十个杨守诚加起来,吹牛拍马也追不上我。”叶蓝秋在他的背上,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杨守诚看着不远处的沈流舒,他低头听刘义跟他说些什么,脸上,是成竹于胸的镇定,不过三五米的地方,站着另一名面容娇好的女子,正看着沈流舒,脸上,是他这个局外人都一眼也看得出的倾慕。他想象着美丽的叶蓝秋站在这位男子身边时的情景,越发理解不了昨夜的温柔和激情。


  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杨守诚闭上眼睛,回想昨夜的细节,回想他的身体穿透她的身体时的阻碍,回想她痛极流泪的表情,他站起来,冲到沈流舒面前,对着沈流舒的脸,就是一拳打过去。站在沈流舒身边的刘义猝不及防,但他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杨守诚来不及打第二拳,刘义已经一手将他掀翻在地,另一只手反扣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你发什么疯?”刘义问。


  杨琪这个时候也赶了上来,见刘义压住杨守诚,死命冲上来,推着刘义,嘴里嚷嚷着,“你做什么,你放开我表哥。”


  “叶蓝秋是他害死的,沈流舒你不是男人,你害死叶蓝秋!”杨守诚忽然大声喊道,喊得声嘶力竭。


  挨了一拳的沈流舒本来打算离开,听到这话,转过身来,走了几步,走到杨守诚身边,说道,“刘义,放开他。”


  刘义依言放开。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害死叶蓝秋了。”沈流舒问。


  杨守诚一愣,嘴唇哆嗦了几下,脸涨得通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沈流舒脸色一变,“怎么,说不出口!”话音未落,也是一拳过去,招呼在杨守诚的脸上,和杨守诚刚才打他的那一拳同出一辙。杨守诚也是不甘示弱,扑上前去还手,两个人你来我往,打成一团。把一旁的杨琪和唐小华看得面面相觑,不得已,唐小华拉了拉刘义,“你看什么热闹,倒是上去跟沈总帮帮忙。”杨琪听了,气得眉头都竖起来了,“怎么,你还想两个打一个不成。”


  刘义摇头,“他们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刘义再看身边这两个女人,也大有一言不合立刻动手的架式,忙悄悄退了几步,闪到一边。


 


  陈若兮


 


  技术部把这星期网络新闻点击排行统计放在的桌上,陈若兮拿起一看,“叶蓝秋”这三个字,同有推波助澜,竟然不知不觉跌出前二十。


  “人真是淡忘,上星期还高居三甲,才几天工夫,就开始猫嫌狗憎的。”采编部的记者们感叹。


  “人要真是什么都记得,那才真是没有活路了。”陈若兮一笑置之,吩咐技术部,“有关叶蓝秋的所有新闻,全部从首页撤下来,还有,网相关帖子,也不用顶了,顺其自然吧。”


  漩涡中的女主角不出面,也不言语,让那些变着花样一日三骂的网民们渐渐的没了兴致。也是,骂字两张口,一张口当然骂不起来。陈若兮为中文造字的奇妙而失笑。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她下了决定。


  夜晚下班回家,没有杨守诚的家分外冷清,她不习惯,她有些后悔,今天应该留在台里加班的。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陈若兮是有些高兴的,这代表,她还是有些用处的。


  电话是电视台同事打来的。


  “若兮,快看网络新闻。”


  “什么事?”陈若兮边问边开了电脑。


  “叶蓝秋死了?”


  短短五个字,把陈若兮炸得动弹不得。


  “消息……确实吗?”陈若兮不敢看电脑。


  “这个独家,不是你让杨琪负责的吗?现在公安那边,只认杨琪一个,我们谁也拿不到内幕消息。”同事莫名其妙的同时,更有几分恼火。陈若兮醒悟过来,这位同事,正好负责公检法司这条线,杨琪这个独家,有踩过界的嫌疑。


  陈若兮想起了白天,看到杨琪扛着摄像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一动,试着打电话一问究竟,电话一直是忙音。陈若兮也是从实习记者一步步走过来的,知道记者采访时常有不方便接电话的时候,当时的她,还有些许的感慨,感慨杨琪成为正式记者了。


  现在看来,杨琪,早在她感慨之前,就已经是一名真正的记者了。


  网站首页,是署名杨琪的最新评论文章,字字如刀。


  中国古代对付淫妇和不敬长者的媳妇,有一套艺压群芳的国粹,叫做骑木驴,在一根木头上竖起一根木柱,把受刑的女子吊起来,放在木柱顶端,使木柱戳入阴道内,然后放开,让该女身体下坠,直至木柱“自口鼻穿出,常数日方气绝”。据神通广大的网友们调查分析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在公车上不给老人家让座,勾引有妇之夫的淫妇叶蓝秋,必须骑木驴。网友们不仅坐而言,更是起而行,拿了叶蓝秋的照片,绘制鲜血淋漓的《淫妇骑木驴图》,意犹未尽的看客们留下评语:淫荡的代价,做鬼也是做爱的姿式。


  现在,看客们可以快感十足了,叶蓝秋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叶蓝秋之死,是网民们的伟大胜利。四名热血大学生网民目光如炬,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认出叶蓝秋,本着淫妇人人皆可上之的网络精神,维护了网络正义。


  叶蓝秋之死,是看客们的伟大胜利。一名身怀绝技的教师网民本着治病救人的精神,弃高声呼喊“救命!”叶蓝秋不顾而去,进而目睹叶蓝秋从三百米高有悬崖上跳下去,粉身碎骨。


  叶蓝秋之死,是人定胜天的伟大胜利。老天爷已经安排叶蓝秋身患血癌,两个月后行销骨立,受尽疼痛而死。叶蓝秋却用纵身一跃,把死亡时间,提前到今天临晨五点三十二分。


  叶蓝秋,女,生于1979年5月5日,死于2005年9月8日5点32分,年26岁。


  文章下面,是三幅照片,一张医院的诊断报告,时间是让座事件当日;一张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叶蓝秋的遗体被抬上警车的照片,时间是今天;最后一张,是一块摔坏的表,时间停留在2005年5月5日5点32分。


 


  莫小渝


 


  叶蓝秋死了!


  莫小渝坐在电脑前,忍受着胃里的翻腾,努力消化这个消息。她不开心,她本以为自己看到这样的结果会开心的。


  “这篇文章如何?”一个声音在她身后问道。


  莫小渝回头,看到沈流舒站在身后。


  “你……怎么会?”她记得沈流舒已经让唐小华还回了这个家的钥匙。


  “不这样,怎么让你放心去跟陈若兮商量计策,我又怎么看得到你留在电脑里的那些大作。”


  沈流舒在笑,莫小渝,却在因为恐怖而发抖。


  “你设计我?一场夫妻,你居然设计我!”


  “莫小渝,你的大脑是不是全由单细胞组成,只记得我设计你,却不记得你自己是怎样在我背后捅刀子的。”


  “我哪有……”莫小渝想否认,但沈流舒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电脑上,似笑非笑,让她否认不了。


  “是又怎么样,是你先对不起我的。”慌忙中,莫小渝总算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沈流舒摇头,“我很对得起你,我惟一对不起的人,是叶蓝秋。”


  莫小渝听到这话,怒极反笑,“你怎么很对得起我了。”


  沈流舒不答这话,在房里找了张舒服的沙发坐下,再端起刚刚泡好的热茶,喝上一口,这才缓缓说道,“有一件事,你们就没有觉得奇怪吗?你跟陈若兮调查叶蓝秋的过往,从小学到中学,无一遗漏,查到叶蓝秋高中跟年青老师有过不伦之恋,大学毕业前夕跟男友分手,这么好炒作的题材,你们竟然只采访了一个无关痛痒,只会卖弄的小学校长,不嫌浪费吗?”


  莫小渝心中一动,沈流舒提到的这两个人两桩事,当初,她跟陈若兮一致认为是一举击溃叶蓝秋的死穴所在,也花费大量的精力却寻找过,但他们找来找去,连名姓都是众说纷纭,当事人,更是无影无踪,就好象在这世上平空消失一样。


  “你把那两个人怎么办了?”不知不觉,她问了出来。


  沈流舒失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杀人凶手?象你跟陈若兮一样?”


  “我跟陈若兮怎么是杀人凶手了?”


  “不说陈若兮,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处理她。还是先来说说我们,从认识到结婚,有八年了吧,那你想不想知道,十年前我是什么人,做哪一行?我避而不谈,我父母也在你面前遮遮掩掩。你不是一直好奇吗?这些年你装聋作哑,是不是猜到这个过去,必定是我不为人所知的阴暗面,揭开了,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才对,你跟陈若兮两个联手,治死了叶蓝秋……”


  “我没有!”莫小渝大声反驳这一指控。


  “莫小渝,你是不是想用整夜的时间跟我争论这个问题,一场夫妻,你自然知道,耐心一直是我的长处。”


  莫小渝打了个寒噤,沈流舒在告诉她,不管她如何否认,辩白,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沈流舒那里,已经坐实了她的罪名。


  莫小渝沉默不语。


  沈流舒继续说,“十年前,我还不是沈流舒,只是一所中学的年青老师,他的班上,有一位女学生,父亲因为白血病去世,这位年轻老师同情这位女学生,安慰她,帮她补习功课。女学生很美丽,美丽的女人从来都离不开流言的骚扰。很快,学校有了流言蜚语。这位老师年轻气盛,不堪流言,辞职离开了学校,远走他乡。一年之后,他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正是由于他的一气离去,使得所有污水全部泼向这位女学生,女学生的母亲,也因此加重病情去世。”


  沈流舒看着莫小渝,“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吧,说出那个女学生的名字?”


  莫小渝不敢再看沈流舒,她自己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很久之后,她鼓足勇气。


  “你要怎么对付我都没关系,陈若兮她是无辜的,她,也很可怜,你放过她好不好?”


  沈流舒冷笑,“我进门的第一句话,就问过你喜不喜欢那篇文章,署名杨琪的那篇文章。实话说了吧,文章是我写的。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骑木驴这个典故?野史记载骑过木驴最有名的人,是金瓶梅里一位叫王婆的媒人,媒婆媒体,一字只差,做出的事居然也有八九分相似,结局要是差别大了,岂不是对不住‘媒体’这两个字!”


 


  刘义


 


  深夜十二点的时候,打电话给沈流舒。


  “警方找到了那四个大学生。”


  “怎样?”


  “他们承认那天早晨认出叶蓝秋之后,想起网络上的传言,一时鬼迷了心窍,上前说了几句不三不四的,拉扯了几下,但叶蓝秋警告过他们之后,他们也没有继续纠缠。他们交待还说,他们离开的时候,叶蓝秋还好好的。”


  “好好的,好好的人怎么会跳崖?”


  刘义很是为难,他明白沈流舒的心情,叶蓝秋死了,他心里那一口气,不找几个人发泄,是无论如何也平不下来的。


  “这几个大学生,也确实是太不象话,好好的书不读,旷课跑到荒山野岭来看什么日出,毛都没长全,就开始对女生动手动脚了,以后还了得。当地公安局的意思,按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来办,刑事拘留两个月。”


  这个结果,显然不能令沈流舒满意。


  “四个大学生,年满18岁了没有?”沈流舒问。


  刘义一听这话,立时明白沈流舒下一步想做的事,未满18岁,按照未成年人保护法,是不能公开姓名照片了,过了18岁,是没有类似的限制了。


  “两个20,一个21,另一个刚满18,这么大的人,又读了这么多书,要说,也该懂点道理,明辨点是非了,还不知天高地厚,要是我儿子,我非打他个满地找牙不可。但,沈哥,真有必要把事做这么绝吗?他们以后还要出社会做事,还有父母家人。再说,当地公安方面,已经考虑到这次事件后果的严重性,已经从重量刑了,刑事拘留二个月出来,这几个娇生惯养的大学生,跟那些好狠斗勇的小混混关在一起,怎么也得脱层皮。现在学校方面还没表态,但不管怎样,处分是肯定的,大学学籍也不一定保得住,这几个学生,前途肯定是大受影响。”


  刘义好说歹说,想为这四个大学生求情,他在拘留所见过这几个大学生,一看就知,都是平日里在家里对父母,在学校里对同学横惯了,实则没见过大风大浪,这一次的事情,其中有一个,都吓得尿裤子了,让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叶小姐出事,一开始是一些人别有用心,又被媒体利用了恶意炒作,这些才是祸根,四个大学生,其实也是受害者,沈哥……”刘义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也是受害者?很好啊,受害者不多,媒体又怎会反省,媒体后面的黑手,怎么浮得出水面。”


  沈流舒一席话,听得刘义呆若木鸡。


  挂断刘义的电话之后,沈流舒拨通杨琪的电话。


  “明天早晨,我想在网络上看到那四个大学生的姓名,电话,就读学校、专业、班级名称,尤其不能忘记,他们四个的清晰照。”


  沈流舒的意思,要让这四个大学生走到哪里都能让人认出来。


  沈流舒在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吗?


  杨琪觉得这样的举动,跟叶蓝秋事件出来之后,有人在网络上公布叶蓝秋的电话号码、照片,有任何本质区别。


  杨琪对沈流舒的要求,保持沉默。


  “如果你不做,我自然会找别的人来做,叶蓝秋这个专题,资料都在我这里,也不是非你不可,多的是人等着做,你可以回去继续跟陈若兮,做你的实习记者。”沈流舒说。


  沈流舒提供给杨琪的选择,是死路一条。陈若兮那里,从唐小华抽出她的手机垫板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反目成仇了。


  一边是死路一条,一边是康庄大道,两条道路之间,没有宽深的鸿沟,只有一个度的把握,要跨过去,要偏一下,其实,是容易之极的事。


 


  杨守诚


 


  回到家,出乎意料,陈若兮在等着他,看到他鼻青脸肿,只是稍稍皱眉,却什么也没问。


  杨守诚走过去,拖了把椅子坐下,陈若兮看着他。


  “你想跟我分手。”陈若兮说。


  杨守诚猝不及防,慌乱中不知说什么好。


  “没关系,你的东西我帮你收拾好了,放在门后的柜子里。还有,我们联名户头里的钱,我取走了一半,银行卡给你放在旅行包内袋里,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点一下。”陈若兮说话的时候,没抬头,继续低头看电脑。


  “那些钱,你留着……”


  “还是算清楚比较好。”陈若兮打断杨守诚,“我现在工资比你高,再说分手是我先提出来的,那些钱一人一半,你还吃亏了。这样吧,你说个数,我补给你。”


  “不用。”杨守诚连连摆手,“提出分手是我不对,是我对不住你……”


  “够了,杨守诚!”陈若兮再一次打断杨守诚,怦地一声合上电脑,“你没有对不住我,是你提出结婚,我没答应,我们一拍两散,就这么简单。还有这个季度的房租是我交的,现在你可以拿上你的东西离开这所房子了。”


  陈若兮的态度,让杨守诚没得选择,他起身,走到门后,打开旅行包,从内袋里把存折拿出来,放在桌上。


  “我这些钱,要不是你帮我存着,早不知花到哪里去了。前段时间伯母来过电话,想在县城买套房子养老,你那点钱哪里够用……”


  “我妈打电话找你要钱?”有一团火,在陈若兮心里燃烧,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都已经被那心火所吞噬了。


  “若兮,如果……”杨守诚想说,如果他们按原计划结了婚,就是一家人,找他要钱,也是分内之事。


  “这些钱,当我借你的。”陈若兮说,她现在,有不得不用钱的理由。


  杨守诚提上行李离开之后,陈若兮一直崩紧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她果然没看错,杨守诚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只可惜,托付终身的人,不是她,她已经,身陷泥沼。


  杨琪那篇评论文章一出,旁人看热闹,看愤怒,她这个媒体人,却是看结局,看这个结局,由哪一个来承担。她还来不及想明白,台长已经把她叫进了办公室,问广告部的那笔帐是怎么回事?她一头雾水,直到台长把杨琪拿来,却是由她签字的合同拿出来,她还是一头雾水。


  “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姓叶,叫叶蓝秋。董事长姓沈,叫沈流舒。”台长说。


  陈若兮明白,她这是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了。


  “我没收过这家公司一分钱。”她想做最后的挣扎。


  “我刚问了财务方面,合同签订的当天,他们就把20万合同金额全数打到了电视台的帐号。”


  陈若兮无从辩驳。


  “这家公司的告状信已经递到了省委宣传部,说你利用叶蓝秋事件敲诈勒索,他们不得已才签了那份广告拍摄合同。在此之前他们不敢声张,是因为顾忌叶蓝秋的名声,现在叶蓝秋死了,他们无论如何要找回这个公道,过几天,上面会派人下来彻查此事,你把工作交待一下,积极配合上面的调查。”


 


  杨琪


 


  在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位演艺明星的专访。


  “是的,在此之前我一直是B角,做了五年的B角。那一次,A角忽发肠胃炎进了医院,大家都急得不行。我就主动跑去对导演说,我上……”


  这样的励志故事过于老套,杨琪换了一个频道,体育台,某运动明星正在接受采访。


  “是的,一开始,教练组并没打算让我上场,但作为职业运动员,我还是一丝不苟地进行了热身。场上情况瞬息万变,主力受伤之后,教练把眼光投向了我……”


  现在的电视越来越没看头了,现在的明星们说话,越来越Ctrl+C,Ctrl+V了,门口传来敲门声,杨琪乘此机会关掉电视机,打开门,杨守诚站在门口,大大的两个旅行包放在脚边。


  杨琪惊讶之余,习惯性看钟,晚上十点。


  “怎么这个时候来?”


  杨守诚脸一红,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若兮要跟我分手,把我赶出来了,本来打算回公司宿舍,才走到门口,看到同屋的同事跟他女朋友正开门进去,他那个女朋友是外地的,难得来一趟,我也不好意思打扰,又提了行李往回走,打算找住的地方,你住得近,刚才经过你家楼下,见你这里还亮着灯……”


  “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杨守诚说了一堆,杨琪只听得一句,杨守诚跟陈若兮分手了。


  “不……不用,不方便,我把行李放你这里就行了,提着这么重的行李找住的地方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现在素不相识的男女还流行同居,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更何况我们还是亲威。再说,我这里的房租还是你出的呢。你暂时就住在这里,客厅让给你,明天我帮你去买个舒服的沙发床。……对了,你饿不饿,要不,我帮你下个面吧,很快的,一会儿就好……不用你帮忙,你看电视吧。”也不等杨守诚答应,杨琪已经象只轻快的小蝴蝶一样在屋里忙前忙后了。


  杨守诚无意识地按着电视遥控,十点是最健康的睡觉时间,也是晚间新闻播放的时间。陈若兮曾经开玩笑说,晚间新闻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间播放,就是让人做梦也忘不了。


  今天晚间新闻的头条是:谁逼死了叶蓝秋?


  选项有三:


  1.疾病;


  2.四个误信网络传言的大学生;


  3.见死不救的中学体育老师;


  3.其它。


  屏幕下方有一行小字,请积极参与调查,移动电话发送手机短信XX到XXXX,联通用户发送手机短信XX到XXXX,手机短信每条一元。


  杨琪端着面从厨房出来。


  “你们电视台连死人也不放过吗?”杨守诚愤怒了。


  杨琪低头,把面放在杨守诚面前,把筷子递到他手里。


  “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杨琪轻声说。


  杨守诚的愤怒,打在了棉花上。


  “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你连正式记者都不是,电视台的这些事,你也作不了主。”


  “表哥,我已经转正了,昨天。”杨琪告诉杨守诚这个好消息。


  杨守诚一怔。


  “这还多亏了若兮姐帮忙,我的转正报告,是她帮着打的。”


 


  杨守诚


 


  情人死了,女朋友分手了,说起来都是大事,都是改变人生的大事,却只能按原计划销假上班。原来,日复一日的工作,才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不过,这一次还是有小小不同,同事,上司,见他的第一面,先是上前拍拍肩,然后再用关心的口吻问一句,“还好吧。”上司更是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守诚对这些安慰受宠若惊,却也不明所以,他记得在此之前,他从未跟公司同事谈论过个人私事。但他上了网之后,新闻专题由之前的“叶蓝秋事件”变成了“叶蓝秋之死”,标题的颜色,由红色变成黑色。


  网络的哀悼,不过如此。


  网络的哀悼,原来如此。


  很快,杨守诚就感到了不对劲,现场视频、照片,充斥着他的身影,并不奇怪,他确实在那里,他确实应该为叶蓝秋做些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他惟一需要解释之人,是陈若兮。但他找遍所有现场视频照片,看到了唐小华,了刘义,还有看热闹的白马乡村民,惟一应该看到而没有看到的人,是沈流舒!


  为什么没有沈流舒?


  沈流舒为什么能够那么彻底地置身于镜头之外?


  意外?


  还是巧合?


  杨守诚这个当事人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杨守诚翻到网络留言部分,已经有人在评论,叶蓝秋虽然是第三者,但从视频和照片来看,他们两人之间,并非完全的趋势,而是真实感情。更有人感叹,感情的世界里,没有对错。留言栏翻到最后,已经有人把他的底兜出来了,姓名、年龄、工作单位之外,还有最重要一点,他并非有钱老板,而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一族。


  “没有,不是,我不是那个男人。”杨守诚试图跟同事解释。


  “我们了解你,知道你不是喜新厌旧的人,没关系,我们会帮你澄清的。”同事说。


  这里解释不了,杨守诚再打电话给陈若兮,希望陈若兮能够听听他的解释。


  陈若兮的电话,一直是忙音。


  忙音有几种情况,线路繁忙,抽掉垫板,呼叫限制,线路不可能整天繁忙,陈若兮不可能一整天接电话,剩下的只有,呼叫限制,他的电话号码,在陈若兮那里,被限制,换言之,陈若兮,根本没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杨守诚的电话打到杨琪那里,铃响一声之后,马上接通。但杨守诚来不及说话,杨琪已经先说话了,“表哥,我在开会,有什么事我开完会给你回电话。”


  杨守诚埋怨自己,怎么忘了杨琪现在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实习记者,而是忙碌的正式记者。


  杨守诚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杨琪也没有回电话。


  中午午休的时候,杨守诚再次查看网络留言,不过一上午的工夫,被兜底的人被替换了,换成了陈若兮。


  替换的内容很简单,不过两句话:


  杨守诚的前女朋友:陈若兮!


  叶蓝秋公车让座事件的报道记者:陈若兮!


  短短两句话,被无数遍复制之后,充斥整个留言板,无法回避,无所遁形,迅速占领每位网页浏览者的思维。


  杨守诚是深知内情的。


  “没有,不是,若兮的报道出来之后,我才认识的叶蓝秋。”杨守诚跟同事解释。


  “算了,守诚,我们知道你是有情有义的,不过,这种女人,还是算了。”同事啪地一声关掉电脑,去忙工作了。


 


  陈若兮


 


  网络主角只能是两种人,十全十美的圣人和十恶不赦的魔鬼。


  叶蓝秋因为死亡,完成了从魔鬼到圣女的转变,也使得一些活着人,变成了魔鬼。


  第一批轮到是那四个大学生,败类,人渣,现在是他们的名字,网络社会给他们量出的刑罚是阉割,美其名曰,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第二批轮到那位中学体育老师,懦夫,性无能者代替了他的本名,惟一幸运的是,网络社会没有追究出他的本名,但网络社会给他量出的刑罚更令人触目惊心,让他的女友被人强奸时,让他在一旁当看客,美其名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莫小渝细细打量陈若兮的神情,她为她担忧,却无能为力。


  “若兮,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莫小渝说。


  “无所谓连累不连累,我是陈若兮,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叶蓝秋。”陈若兮说。


  莫小渝没听懂陈若兮这话的意思,但叶蓝秋的结局是死亡,而陈若兮既然不会成为第二个叶蓝秋,也就是说,陈若兮不会选择死亡。


  莫小渝放心了。


  陈若兮却在冷笑,笑莫小渝廉价的同情心。沈流舒从叶蓝秋事件中脱身,也意味着莫小渝洗清了自身,网络不是考证的社会,而是推论的社会,那些有关叶蓝秋的一切猛料,排除了莫小渝,自然而然推论到她陈若兮的头上。


  她不愿再与莫小渝这样的人为伍,她起身离开,回家。


  父亲陈明守在门口,看样子是特意在等她。


  陈若兮停住,等着父亲先开口。


  “为什么不接电话?”陈明问她。


  “没电了。”陈若兮随便捏了一个借口。


  “这次怎么捅这么大的蒌子?”进屋后,陈若兮还在低头换鞋的工夫,父亲已经挑明了来意。


  “我帮你泡杯茶。”陈若兮说。


  “你给我坐下,我不是来喝茶的,今天你们台长找到我,说到你的事,我的一张老脸全让你丢光了。你老实说,这一次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陈明余怒未消。


  陈若兮说,“很好啊,我们扯平了,你之前不是把我那张小脸全丢光了。”


  “你!”陈明扬起右手。


  陈若兮的身体深深地窝在沙发里,抬头,看着父亲扬起的手,“只要你敢打,我就敢去法院告你。我现在可是新闻人物,有的是人帮我分析我的行为原因,爸爸,你想成为那个原因吗?”


  陈明放下手。


  “你怎么变成这样?”他问。


  “还有事没有,没事我要睡觉了,还有,我现在长大了,不用每月找你要生活费,也不需要你在电视台新闻圈的关系帮我铺路,你以后没事不用来找我。”


  陈明走后,陈若兮打开电脑,看到意料中的新闻:女记者陈若兮涉嫌敲诈叶蓝秋接受内部调查。


 


  杨琪


 


  转正的消息今天正式宣布,尽管是意料中事,尽管早就得到风声,电视台的记者们也不免要客套客套,恭喜恭喜杨琪,他们恭喜的不是杨琪的能力,而是恭喜她,一出道就赶上了好新闻。


  “恭喜恭喜。”同事们这样说。


  “哪里哪里。”杨琪不得不谦虚一把。


  “可惜可惜。”另一位腰腿酸痛的同事边做自我按摩边在为自己而哀悼。


  “可惜什么?”出于礼貌,杨琪上前关心一把。


  “可惜没死人,你说那女的,在楼顶上折腾了三个多钟头,我也扛着几十斤的摄像机跟了三个多钟头,最后关头,硬是没跳,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唉,这年头,没死人的新闻根本没价值。”一位同事摇头,颇为惋惜。


  “对了,那女的长得咋样?”有好事者上前问道。


  “得,我也跟你一样心思,弄了个脸部特写,我的妈呀,没的吓了一大跳,小鼻子小眼倒也罢了,还一张大马脸,送到台长那里,台长立马就把我这三个小时的辛苦给毙了。”


  “你们这些人,真没同情心,没出人命终归是好事,你们还幸灾乐祸。”杨琪说。


  “都是不认识的人,又不是沾亲带故的,哪来那么多同情心。”


  “是啊,这里最有福气的是你,要不是叶蓝秋死了,你能升得这么快,陈若兮能……”有嘴快的说出来,提到陈若兮三个字,有人咳嗽一声,嘴快的也住嘴了。


  杨琪是知情识趣的,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我去采访了。”


  杨琪走到电梯口,电梯门正在缓缓合上,她喊了一声,“等等!”


  电梯停住了,杨琪赶过去,说声“谢谢!”再抬头,愣在那里。


  电梯里的人,是陈若兮,而且,只有陈若兮一个。


  这些天来,因为心虚,杨琪一直躲着陈若兮。


  陈若兮倒是神态自若,“去哪里?”


  杨琪缩在角落,没听见。


  “去哪里?”陈若兮提高声音。


  杨琪抬起头,看到陈若兮的手停在电梯按钮处,这才省悟过来,“一楼,谢谢。”


  “不用。”陈若兮说。


  电梯里很安静,安静得杨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陈若兮忽然笑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放心,我不会吃了你,我还得好好感谢你才对。”


  杨琪抬头,她不明白。


  “过两天你就会明白了,你去告诉沈流舒,陈若兮不是叶蓝秋,没得绝症,不会去寻死,她会活得比从前更好。”


  “沈流舒是谁?”杨琪故意装作不懂。


  “杨琪,你这样不行。”陈若兮忽然叹了口气,“你做不成叶蓝秋,更做不成陈若兮,你这样的人,怎么活下去。”


  杨琪想问清楚陈若兮话里的意思,但电梯到了一楼,“叮”地一声,门开了,陈若兮抢先一步离开。


  杨琪只来得及看清陈若兮的背影,挺得笔直。


 


  唐小华


 


  陈若兮敲诈勒索叶蓝秋一事,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也因此引出一场职业贿赂的大辩论,理智者认定陈若兮这次不判个十年八年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安慰死者在天之灵,疯狂者认为陈若兮应该抄家,诛九族。但最终的结果,是查来查去,皆因那帐上20万是原封未动而缺少真凭实据,没有在法院提起公诉,就连电视台的内部处分,也因此而悬而不决。网上为此闹鄱了天,有指责法院收了黑钱,有指责电视台的领导跟陈若兮是一丘之貉,不过,当在网上看到有人指责陈若兮是狐狸精时,还是忍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茶水喷过之后,笑过之后,唐小华清醒地知道这样的结果不能令沈流舒满意,她打电话催问杨琪,后面的文章什么时候出来。杨琪总是支支吾吾,说她最近比较忙,台里让她负责另外一个专题,可能没时间,稿子要过一段时间再写。


  这不过是杨琪的托词罢了,真正的意图是,杨琪害怕了,于心不忍了,退缩了,这对已经成为正式记者,堂堂正正追逐新闻的杨琪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但对于唐小华而言,却是无法对沈流舒交待。


  看到风风光光的杨琪在电视台不断出镜,穿梭于本地名人和政要之间,唐小华明白,这小妮子为什么能够忍受长达六个月没有收入,苦苦支撑的实习试用过程。


  对于今天的杨琪而言,失去利用价值的是,是她唐小华。


  人要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必须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扔掉那些不适当的朋友。


  有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唐小华抬头,说这话的人,沈流舒,就在她眼前,她却不敢上前,已经有一个星期,沈流舒没有找过她,也没有留给她任何她可以单独去他的办公室,接近他的理由,或者是借口。


  她是行政经理,这个职位得意起来可以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失意起来,任何人都可以把她扔在一边。


  唐小华一直疑心,沈流舒之所以冷淡她,是因为杨琪那边催促不力的缘故。但当她最新福利医疗保险名单的时候,她的一颗心,沉到了底,也因此,有了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单独进入沈流舒办公室的理由。


  “我记得我上次去办这事的时候,上面有我的名单。”唐小华问沈流舒。


  “你的名字是我拿下来的,还有,你的辞职报告书,我帮你打好了,你签个名就生效,考虑你在公司多年,帮了公司不少忙,年终奖提前发给你,再多补给你半年的工资。”沈流舒递给她一个白色的信封。


  “为什么?”唐小华不解。


  沈流舒眼光一闪,“唐小姐,我记得你很聪明。宾主一场,我们算是合作愉快,那就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宾主一场,这八个字,对任何普通员工而言,都是最后的诠释,多补六个月工资,对哪怕是资深员工,也算得上不错的补偿。


  唐小华不知自己是怎样接了信封,是怎样拆开信封,怎样签了名,再怎样,从这家服务了多年,寄托了无数应有的,不该有的梦想的公司出来。


  她在门口碰到莫小渝,莫小渝在看着她笑,出于礼貌,也出于对最后一丝自尊的维护,唐小华也对着莫小渝笑。


  “唐小华,对了,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了。”莫小渝忽然喊住她。


  唐小华停住。


  “陈若兮从电视台辞职了,说是辞职,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被电视台开除了,由于叶蓝秋事件的恶劣影响,上面有人打了招呼,五年内,本地任何新闻媒体不得聘用陈若兮,不得刊登署名陈若兮的任何稿件。你的工作做得很成功,恭喜。”莫小渝说。


  是的,她的工作确实做得很成功,成功得让自己失去利用价值。


  下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会轮到谁?


  唐小华不再关心,她所要做的,是去人才市场,寻找一份工作,还有,找一个不那么优秀,却能一心一意对自己的男人,过完这一辈子。


 


  陈若兮


 


  交了辞职信,收拾东西从电视台出来,开始考虑今后的生计,她很想留点时间给自己,去悲伤,或者哪怕是偷偷懒也好。但她开着车经过人才市场,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堆积如山,转瞬之间零落满地的履历,她停了车,取出打印辞职信同时打印好的履历表,再花三块钱买了票,挤进去。


  四个小时之后,陈若兮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已经空空如也。她今年26岁,没有超过35,又有大学文凭在手,找到一份工作,应该不算太难。至于满意与否,在生存这个前提下,似乎不应再作考虑。


  世界很大,在一个地方失败,就在另一个地方从头开始。这不过是常识,只不过,太多的人看不开。陈若兮很庆幸,她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曾经有一度,父亲对家庭的叛离,母亲的歇斯底里,让她以为是世界末日,但她考上外地大学,临上火车,看到那些依依不舍送别的父母们,哭得毫无形象的娇娇女们,她为自己的无牵无挂而长出一口气。


  投了简历,她继续开着车,在城市里乱逛,最后停下来的地方,是杨守诚上班的地方。


  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烟,点燃,边抽边等。


  杨守诚走了,她多了这么一个习惯。


  终于等到下班时间,杨守诚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她拨通他的电话,看到他看到来电显示的惊讶表情,不等他开口,说道,“我就在你前面,车里,你过来。”


  杨守诚几乎是跑着过来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陈若兮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些影子,她知道,她会怀念这些影子的。


  杨守诚看到抽烟的陈若兮,他不喜欢女人抽烟,但考虑到若兮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就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他打开车门,刚要上车,陈若兮却从车上下来,把车钥匙扔给他。


  “你做什么?”杨守诚有不好的预感。


  “我来还车。”陈若兮说,从车后座拿出自己的包。


  “若兮,我说过,车是你的。”


  “不用,我拿走你所有的钱,已足以让你不愧疚,没理由再拿走你最后的财产,再说,这车,我用不着了。”


  “若兮,听杨琪说,你从电视台辞职了?今后,你打算怎么办?”杨守诚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


  “辞职?”陈若兮轻笑,“是被电视台开除,怎么办,再找一份工就是了,来这里之前,我去了人才市场,投了几份简历,有一份应该有戏。”


  “这么有把握?”杨守诚有一丝黯然,他从杨琪那里听说陈若兮失业的事,还暗自庆幸了一把,想着这也许是一个跟陈若兮重归于好的机会。


  “我在人才市场见到那家杂志社的总编,他们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到南方办一份新杂志,最最吃力不讨好的事,工资很低。他认出了我,也是清楚网络传言的人,他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回答得很好,他笑着让我回去等消息。”


  “他问你什么?”


  “早知今日,会不会做叶蓝秋那条新闻?”


  杨守诚的心提起来,“你怎么回答?”


  “会,我做了一条观众感兴趣的新闻,就这么简单。”


  杨守诚想起叶蓝秋年轻而美丽的脸庞,为眼前陈若兮的冷漠而心烦意乱。


  “你有没有想过,你做新闻的方式,间接害死了叶蓝秋。”


  “所以今天的一切,是我应得的,我没有任何抱怨,包括失去你。叶蓝秋从我身边夺走了你,杨守诚,你敢不敢对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跟叶蓝秋上过床!”陈若兮说。


  杨守诚低头看脚下。


  陈若兮叹气,“我的新工作在南方,短期内不会回来。失败了,也不会回来。”


  陈若兮扔下手里的烟头,踮起脚,踩熄。


  “随地扔垃圾,罚款五十,居委会大妈来了,你帮我交罚款,就当是我们好了一场,你帮我最后一个忙。”陈若兮说。


 


  沈流舒


 


  陈若兮走了,走之前给各大新闻媒体网络送去一封律师信,要求在24小时内撤下她的所有照片,包括原版的改编的,并委托了一名律师处理后续事宜。


  刘义问沈流舒,怎么办?那些照片中的一部分,是他吩咐手下的大学生发布在网络的。


  “那几个大学生的工作,到此为止。”沈流舒说。


  “就这么放过陈若兮?”不是刘义不想罢手,而是他感觉,沈流舒不会对这样的结果满意。


  “不是我方无能,而是敌人太过强硬。”沈流舒说。


  找人在网络散布谣言,把名声搞臭,给主管单位写信,失去工作乃至工作的机会,能做的,沈流舒都做了。


  一个女人,没有名声,没有工作,没有前途,还能继续生活下去,沈流舒有些踌躇了。


  要到此为止吗?


  沈流舒对着桌上的叶蓝秋问。


  离婚之后,沈流舒把桌上的照片,由莫小渝换成了叶蓝秋。唐小华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但嘴角,是不屑的冷笑,和当初莫小渝看叶蓝秋的表情同出一辙。


  沈流舒很清醒,管理一个下属,特别是异性下属,个人魅力是最有效也最便捷的方式。但沈流舒也有沈流舒的界线,很明显,唐小华越过界线了。


  沈流舒怀念温婉且极有分寸的叶蓝秋,也因此,跟杨守诚打了一架。


  两个男人,打架打得没了力气,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任山野的风吹干身上的汗水。


  “我根本没资格打你。”杨守诚忽然说。


  “打都打了,还提什么资格。”叶蓝秋死了,沈流舒心里的悲伤与失落让他也很想找个人打架,杨守诚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如果不是自尊心作祟,他还真想请这哥们喝杯酒表示表示感谢。


  “唉……”杨守诚长长叹一口气。


  “唉……”沈流舒也长长叹一口气。


  一条人命,两声叹息,不过……如此。


  沈流舒看着桌上的日历,今天是叶蓝秋的头七,中国人认为人死后的第七日魂魄会回家作最后的缅怀。好事者,以及诅咒过叶蓝秋的愧疚者设计了追悼的网页,听说弄得很象那么回事。沈流舒通过链接打开那个网页,网页打开的速度很慢,桌上的电话也是知情识趣的,在这个时候响起,沈流舒接了电话,是律师打来的,告诉他离婚手续最重要的部分,财产分割事宜已经处理妥善,只等他签字,问他什么时间合适,跟莫小渝一起过来律师楼签字。沈流舒回答说时间方面,要跟莫小渝商量。沈流舒再打电话给莫小渝,手机关机,打到家里,家里没人,最后没办法,打到莫小渝的娘家,接电话的人,是莫小渝的父亲,对他没好气,说是莫小渝病了,在医院。


  沈流舒犹豫着要不要去医院探望莫小渝的同时,追悼叶蓝秋的网页终于打开的同时,也弹出三四个花花绿绿的小页面,沈流舒瞟了一眼,除了看到追悼网页左下角的计数器上写着该页面的浏览人数超过十万之众外,还看到感谢他使用XX搜索引擎的大红字样。沈流舒不想使用,自然不需要这种感谢,他试着删除软件,并回复被修改的主页,忙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只得一个电话打到技术部,喊来技术人员。


  “把电脑格式化系统重装。”沈流舒说。这样的家,已经入土为安的叶蓝秋,不回来,也罢!


  “里面的资料要不要保存?”


  “不用,全部格式化。”有关叶蓝秋的记忆,全部保存在这部电脑里,有些,已人众皆知,更有一些,见不得光,既然如此,古人的方式是灰飞烟灭,现代人的方式是――格式化。


 


  莫小渝


 


  现在的不得不相信,这世界,除了人心之外,还有命运这么一回事:在她下定决心跟沈流舒离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得了子宫癌。她不知一个月前叶蓝秋拿到检验报告的心情怎样,她自己则认定是报应。她晚上连续做恶梦,梦见叶蓝秋来接她去另一个世界。她不甘心的时候会挣扎,然后,她醒了。她灰心的时候伸出手说,带我走吧,然后,她也醒了。


  不安和恐惧让莫小渝日夜哭泣,迅速消瘦下来,照顾她的母亲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完之后就不停骂沈流舒没良心,老婆病成这样,来看一眼都不做。莫小渝提醒母亲,她跟沈流舒已经离婚了,母亲说离婚了又怎么样,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然后又开始哭,哭自己命苦,白发人送黑发人,哭莫小渝命苦,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莫小渝很想要母亲出去哭,至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哭,但她更知道这样的话只要是说出了口,母亲会哭得更厉害。


  现在,她居然开始怀念沈流舒的冷淡了,那至少,只是单纯的痛苦,不会在痛苦之上,再增添烦恼,而烦恼,比痛苦更加棘手。


  刘义来医院探望莫小渝,进到病房之后,还没来得及跟莫小渝说上话,就先被莫小渝的母亲拉着手,抱怨了足足半个小时。莫小渝在一旁看着,插不上嘴,只好在母亲好容易出去之后,跟刘义说抱歉。


  “老人家也不容易,能体谅……就体谅吧。”刘义说。


  莫小渝想说,她如今搞成这样,还希望有人能体谅体谅她。但一转念,想到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抱怨惹来的不过是她这个亲生女儿的厌烦,且刘义是沈流舒那边的朋友,这一次,如果不是沈流舒的面子,又怎会到医院这种地方跑一趟。


  “沈哥出差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刘义见莫小渝心不在焉,以为她在责怪沈流舒没亲自来,忙编了个借口哄她。


  莫小渝也知这是刘义编来哄她的谎话,沈流舒的公司运营状况,别人不清楚,她心里还是有本帐,公司进入稳定期,哪里还有什么非大老板出面不可的出差,不过是托词罢了。但不管怎样,她还是感激刘义的。


  “还有,沈哥还不知道你的病,有这么严重,还以为是一般的感冒之类。”刘义说。


  七天前,如果有人跟莫小渝说,她会跟叶蓝秋一样身患癌症,她会骂这人不安好心,存心咒她。七天后的今天,叶蓝秋的头七,据说死者的魂魄会在这天返回阳间,完成生前未尽心愿。那么,莫小渝相信,叶蓝秋提前回来了。


  “我问过医生,医生说你的癌症没有扩散,还有得治。”


  “我知道,做子宫全切手术就行了。”莫小渝说。


  刘义黯然,子宫全切,对于没有生育过的女人而言,比死更残忍。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我诋毁叶蓝秋的报应?”莫小渝忽然问道。


  刘义一怔,半响才反映过来,“你把心放宽,安心养病,别胡思乱想,这样对身体不好。”


  安慰人不是刘义这样的大男人的特长,但既然来了病房,又不能傻傻地坐着,什么也不说,只好把话题转到医院方面。


  “对了,这个医院水平怎样,沈哥认识的人多,要不要给你介绍家好点的医院?”


  “不用了,沈流舒认识这家医院的院长,他们公司员工还有我跟沈流舒的常规身体检查,一直由这家医院负责。我的主治医生,是才从美国回来不久的医学博士,有多年的临床经验,在子宫癌方面治疗也算得上是权威了。”莫小渝说。


  “医生姓什么?”


  “姓路,叫路方。”


  “路方?”刘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象哪里听说过,但想来想去,总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手术定在哪天?”


  “下个星期。”


  “这么快?”


  “路医生说,乘现在天气好,不冷不热,早点把手术做完,不然到了冬天,伤口愈合困难。”莫小渝说。


  “也是,听医生的吧。你安心养病,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临走前,刘义这么说,他不能确保沈流舒一定会来看望莫小渝,但看了莫小渝现在的样子,总觉得她也很可怜,做不到的事情不有知承诺,例如说服沈流舒过来探望。但做得到的事情,还是尽量做到,例如,他本人多跑几趟,也算是,尽朋友的本分。


 


  杨琪


 


  看着日历,对自己说,应该抽空去看看杨守诚,今天晚上就去。陈若兮走后,杨守诚也从她那里搬走了,回了陈若兮原来住的地方。


  杨琪不明白,她哪一点不如陈若兮,她为什么留不住杨守诚。


  这样的话,她也只是心里想想,抱怨罢了,真要说,她不如陈若兮,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新闻每天都播,采访每天都得做,文章每天都得写,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之后,杨琪开始找到感觉,就象小时候写作文一样,开头是蓝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现在的开头则是,观众想看什么?


  “是不是观众想看的就一定是我们应该做的?”杨琪问老记者。


  “理论如此。”老记者回答。


  “理论如此?”杨琪不解。


  “事实也如此。”老记者再次强调。


  “观众最近想看什么?”杨琪把鼠标拖来拖去。


  “观众先放一边,年度十佳青年出来了,电视台的计划是每人一个专访,男记者采访女十佳,女记者采访男十佳,求婚优先,能不能把握机会就看你们了。”新闻部主任抱着一堆资料过来分配采访任务。


  “杨琪,这个交给你了,路方,年轻有为的医生,机会给你了,好好把握。”主任说。


  “有没有照片?”杨琪问。


  “据可靠消息,本人比照片更好看。”一实习生在一旁说道。


  杨琪有些感慨,曾几何时,她身边,也有了实习生,试用记者,帮她收收信件,接听电话,甚至,买买盒饭之类。


  杨琪打电话过去,跟路方约定采访时间,电话里,路方的声音很好听,低沉的男中音,不至太过热情,也没有半分傲气的成分在里面,让还没见面的杨琪有了好感。


  采访的时间约定在第二天的上午。去之前,杨琪按照惯例打了电话,路方说今天的天气很好,采访的地点改到户外,医院的草坪。


  杨琪如约而至,路方已在那里等着。路方个子不高,很瘦,有些苍白的样子,但杨琪看男人不看外表,看手。路方的手,修剪得很干净,手指长而有力,典型的外科医生的手,但从女孩的审美观来看,令人赏心悦目。


  路方也看杨琪,个头不高,也有点胖,显得胸部很丰满,嘴唇也很丰满,大体是抹了口红的缘故,虽然涂抹的技术不甚高明,但还是有几分憨厚的性感成分。


  路方的表情有些失望,杨琪有些失望。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路方坦言。


  这样的开场白让杨琪很受打击。杨琪从前跟在陈若兮身边,陈若兮或许不如叶蓝秋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但高高瘦瘦,利落的样子,也颇受男人们,包括暗恋的杨守诚亲睐。饭局上,男人们偶尔会说一些荤断子,她常常是脸红低头羡慕泰然自若,有来有往的陈若兮。


  “我们开始吧。”路方提醒有些发呆的杨琪。


  “哦。”杨琪拿出采访提纲,这种十佳人物采访很无聊,格式化的问题,简历式的内容,最后再加一段表扬总结。


  “你为什么放弃国外的优厚待遇回国?”杨琪问。


  “这里有些回忆,我以为可以重拾。”路方说。


  这个回答跟设想的不一样,杨琪稍稍打起精神,“什么样的回忆?”


  “现在没有了,下个星期做完最后一个手术,我就回美国了。”路方回答。


  杨琪瞠目结舌,路方说要回美国,下下个星期的十佳青年专题节目怎么办,下下下个星期的颁奖典礼怎么办?这是今年电视台的年度大戏,开了天窗,上面领导会追究责任,台长会暴跳如雷,新闻部主任会找替罪羊,最小最无辜的替罪羊姓杨名琪。


  “你你你……决定了?”


  “除非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路方说。


 


  刘义


 


  从病房出来,看到草坪上的杨琪和一位医生在一起。他认识杨琪,这种情况下,应该去打个招呼,所以,他走过去。


  杨琪介绍两人,路方,医生;刘义,警察。


  “路这个姓很少见。”刘义说,他还在搜索记忆。


  “是吗,你是警察?”路方似乎很在意刘义的警察身份。


  “小警察罢了。”刘义回答说。


  “没人敢小看警察。”路方说完这话,离开了。


  杨琪想起她的采访还不能算是完成,刘义也想起他还没来得及问莫小渝的手术情况。


  路方走后,刘义跟杨琪闲聊,杨琪说起陈若兮走后,没有音讯,刘义说沈流舒的妻子莫小渝住院了,要动手术,路方是主治医生。


  “世界真小。”杨琪感慨。


  “也不能这么说,除了巧合之外,还有故意。”


  “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你刚才打量路医生的样子,象嫌疑犯。”杨琪开着玩笑。


  “这人有些奇怪。”刘义直言不讳。


  “既然你也这么说,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路医生说做完下个星期的手术就回美国了,我正为难呢,电视台一年一度的十佳青年评选,多大的事,好多人打破脑袋,甚至花钱买的都有,为的就是这个名,他倒好,好容易评上了,说走就走。”


  “他跟你很熟吗?怎么跟你说这些私事?”刘义好奇。


  “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杨琪说。


  杨琪和刘义,都想不通。但杨琪烦恼怎么跟台里交待,刘义烦恼怎么说服沈流舒好歹来医院探望探望莫小渝。


  沈流舒对莫小渝病情的关心程度,以刘义说到只要手术就没有生命危险为界限。他吩咐财务经理,让他这两天无论如何去一趟医院,把莫小渝该付的医药费都预付了。


  财务经理出去之后,刘义说,“嫂子只怕不会接受?”


  沈流舒笑道,“她会的,我那个岳父岳母会闹得她接受为止。”


  刘义大体有些明白,沈流舒跟莫小渝的夫妻情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叶蓝秋,不过是不小心路过,陷进了冰窟窿里。


  刘义提起莫小渝的主治医生路方。


  “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太靠得住,沈哥,要不要劝劝嫂子换家医院,虽然医院方面打包票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一上了手术台,整条命都交到医生手里,还是稳妥些比较好。”


  “路方?”沈流舒笑着说,“叶蓝秋大学时代的男朋友,正好也叫路方,真巧。”


  刘义大吃一惊,“沈哥,你……”


  “你是不是怪我心狠手辣,见死不救,只不过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叶蓝秋尸骨无存的情景,就什么也懒得管了。”


  “嫂子,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刘义战战兢兢。


  “我懒得想,你是警察,出了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要不要我现在去阻止他?”刘义问。


  “我说了,你是警察,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沈流舒说。


 


  路方


 


  在手术室,莫小渝躺在手术台上,全身麻醉,没有感觉,也没有,丝毫抵抗能力,他可以,为所欲为。


  护士在一旁奇怪,路医生汗如雨下,神色也远非平日的胸有成竹可比。子宫全切,对路医生而言,并不是什么大手术。


  “是不是可以开始了?”护士提醒路医生。


  路方拿起手术刀,又试了一次,最后,他放下了,冲出手术室,全然不顾护士在后面不停喊他。


  路方在自己的办公室,碰到沈流舒。他坐在那里,应该是等了很久了。


  “手术做了没有?”沈流舒问。


  “你是谁?”路方问。


  “沈流舒。”


  路方停住脚步,“你是沈流舒?”


  “你是路方。”


  “你认得我?”


  “我一直都认得你。”路方回答。


  “你知道我今天跟莫小渝动手术?”


  “我知道你今天跟我前妻,害死叶蓝秋的人之一,莫小渝动手术,而且我知道,从头到尾,莫小渝根本就没病。”沈流舒说。


  “为什么不阻止我?”路方问。


  “我比你想象的要心狠手辣。”沈流舒说。


  “我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但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了手……”路方捂住脸,象个孩子一样哭了。


  沈流舒坐在那里,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有些庆幸,这种复杂,他说不清,也不想细究,现在,他能做的事是等着路方发泄完毕,他羡慕路方,还能痛痛快快哭这么一场。


  过了很久,沈流舒说,“我找人帮忙,把叶蓝秋的手机详单打出来了,她死前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你的,还有,那些天,她每天给你发短信,为什么?”


  路方失控的情绪,已然平息下来。


  “人都死了,你问这些有什么用,我是医生,她是病人,我们之间发发短信相互联络很平常。”


  “叶蓝秋给你发短信的地方名叫白马乡,那里四面临山,手机在那里,只有山顶才有讯号,叶蓝秋住在山脚。为了给你发那些短信,她每天早晨爬到山顶。你是医生,治疗过不少癌症病人,癌症病人疼起来是什么感受,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最后两天,她没有力气爬到山顶,就让一位叫杨守诚的男人把她背上山,就为了给你发短信。你认为这种联络很平常?”沈流舒问。


  路方无言以对。


  “我结婚了,一年前。”路方回答。


  “我知道,叶蓝秋捧着你的照片哭了很久,我就象现在这样,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哭,那是她第二次被人抛弃。”


  “第一次是被你。”路方苦笑。


  “我们其实最没资格指责别人。”沈流舒说。


  路方对此,用沉默表示赞同。


  “打算什么时候走?”沈流舒问。


  “本来定了下个星期,但我妻子,她开了家花店,转让方面出了点问题,可能要推迟些时候。”路方说。


  “出了什么问题?”


  “买的人临时变卦。”


  “就当我好奇吧,你这次离开得这么忽然,你妻子有没有问你什么?”


  “叶蓝秋的事,她都知道。她有个很有意思的女人,她总说服男人买红玫瑰,告诉男人们红玫瑰代表爱情。回家后,她告诉我实话,真实的原因是,红玫瑰虽然最廉价,利润却是最高的,而且真心想买的人从来不会只买一朵,仔细算起来,她还是赚得最多,这就是她的生意经。”


  如果不是此刻的气氛太过凝重,沈流舒很想开怀一笑。


  “这就是叶蓝秋跟我妻子最大的区别,知道蓝秋放弃治疗的原因吗?”路方忽然问道。


  这一直是沈流舒心中最大的疑团。


  “叶蓝秋没钱。”路方回答。


  沈流舒愕然,“怎么可能?”


  工资待遇方面,沈流舒自认从来没有薄待过叶蓝秋。


 


  沈流舒


 


  “叶蓝秋的钱,全部拿去还帐了。”路方这样说。


  “还什么帐?”


  “叶伯父因病去世的时候,叶家欠下一大笔钱,叶蓝秋还了近十年,去年才全部还清。”路方说。


  沈流舒的叹息,不过数秒,转而想到了另一个不解之谜的答案。


  “路方,当年不是叶蓝秋跟你分手,而是你象甩包袱一样甩掉了叶蓝秋,你要出国留学,你要前途,你不能被叶蓝秋拖累,是不是!”


  路方沉默不答。


  沈流舒得到了答案,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生活,对叶蓝秋而言,是一出彻彻底底的悲剧,而他,从头到尾,也不过是这出悲剧的旁观者罢了。


  有人敲门,是护士,说莫小渝的家属在责问为什么没有做手术。


  沈流舒回答说,“我就是病人家属。”


  护士愣在那里。


  路方补充说,“他是病人的丈夫。”


  护士小姐是位年轻的女子,更是位流言的热衷者,病患莫小渝正在办离婚的事她也曾热烈讨论过多次,投入大量的口水与少量的感情。此时此刻,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丈夫关键时刻到此,不禁终而长出一口气,感叹这世人的良心,还是有那么一点剩余,回头的浪子,虽然缺货的时候是多数,但也不至于是断货。


  护士小姐欢欢喜喜地去了。


  沈流舒说,“路方,这事没完。”言下之意,他会以追究莫小渝的所谓误诊为由,为叶蓝秋讨回公道。


  “沈流舒,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那么积极为叶蓝秋讨回所谓公道。”路方说。


  沈流舒停下来,等着路方的下文。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因为叶蓝秋不爱你,从头到尾,一丝一毫,都不爱你。她顺从你,甚至奉承你,是因为你提供给她最优厚的工作,能够解决她最基本的生活问题。但她不爱你,叶蓝秋但凡有一丝一毫地爱你,她会她的困难告诉你,债务也好,病情也好,她都瞒得密不透风,因为她知道,她一旦告诉你了,你势必会强迫她接受你的帮助,甚至你这个人。从头到尾,真正出轨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你,沈流舒!叶蓝秋宁愿死,也不愿跟你在一起!”


  “你胡说!”沈流舒踢倒了椅子,把桌上的全部东西扫落在地。


  “你告我吧,使出一切手段对付我吧,不过,你别忘了,只要你这样做了,你这一生,势必要跟莫小渝绑在一起了。我很好奇,你要扮演什么样的丈夫呢,是浪子回头,还是情深似海。”


  沈流舒不答,摔门打算离开,莫小渝站在门口。


  “路医生说的,是不是事实!”


  “你应该庆幸,保住了你的子宫。”


  “我问你,路医生说的,是不是事实!”莫小渝叫嚷着。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该做的,不该做的,你不是都做了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沈流舒冷笑。


  “原来我一直冤枉了叶蓝秋!”莫小渝喃喃自语。


  “你不过是为你自己的错误找到了叶蓝秋这样一个最方便不过的借口罢了。”


  “你呢,你又能好到哪去,沈流舒,你这个伪君子!”莫小渝扬起手。


  沈流舒抓住她的手,“所以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适合百年好和,白头偕老!”


 


  杨守诚


 


  路方的不合作,让杨琪在台里备受批评。她年轻,她是女人,她升得太快,还有,她取代了陈若兮的位置,却没能象陈若兮一样拿出具有说服力的成绩,这一切,让批评来得越发猛烈。


  杨琪不忿,她试图跟主任,台长解释,路方的采访泡汤,不是她的错,是路方当选十佳本身是一个错误,是路方的错误让她的采访无法进行下去。


  台长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个错误报道出来。”


  杨琪顿时语塞。


  杨琪顿时明白,她的错误不在于路方的错误,而在于没有报道路方的错误,这本来,是一条比路方的正确更轰动的新闻。


  她试图弥补。


  路方已经离开国内,理由是学术交流,归期不定,也许三年,也许五年。


  杨琪却是明白,路方是等待有关莫小渝手术的谣言消散殆尽之后,才风风光光回来。


  杨琪忽然想到,如果在那个当时,她有陈若兮的敏锐,把路方的隐密报道出来,路方的风光,是不是应该会在前面再加上另外两个字:不再。又或者,归来的时间,会变成,也许三十年,也许,五十年。


  人类,毕竟是健忘的。


  就象叶蓝秋,那样美丽的错误,被轰轰烈烈诅咒之后,再被轰轰烈烈惋惜之后,包括那个纪念的网页,也因该用户付费原因,而被网络服务商收回了纪念空间。


  也许,这就是网络的价值,诅咒一个人,是免费的,惋惜一个人,也是免费的,而纪念的空间,却是收费的。


  杨琪惟一庆幸的是,她所犯的错,使她丧失了立稳脚跟之后的乘胜追击的事业新高峰,也得以,使她成为一个平庸的小记者,平凡的小女人,她回过头,继续之前的追求,她留出所有的空闲时间,去找杨守诚。


  杨守诚拿着同事的设计图,帮着去申报一项全国性的设计大赛。


  杨琪拿过看了一眼。


  “这不是你的构思吗?”


  杨守诚不语。


  杨琪愤怒了,“这是剽窃,你应该去告他,而不是帮他去申报。”


  杨守诚拿过设计图,小心地装好。


  “杨琪,这跟你没关系。”


  杨琪失神,好半天才问出来,“杨大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杨守诚闭嘴不答。


  杨琪再问,“为什么?”


  杨守诚准备离开。


  杨琪一把抓住他,“是不是因为陈若兮!”


  “陈若兮死了。”杨守诚说。


  杨琪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采访非法小煤窑的时候出了交通事故,你要不要继续她未尽的事业?”杨守诚问。


  杨琪退后一步,她知道陈若兮的死,肯定有内情,但她不敢,她害怕。


  “你是不是在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陈若兮不会离开电视台,不会为了翻身,拼死拼活做这篇报道,也不会出事。”


  “跟你没关系,陈若兮即便不离开电视台,也会做这篇报道,这是她的工作,她从不回避,从不用所谓光彩的一面来迷惑自己,她选择的角度,是把最丑陋的自己和世人,一起以新闻的形象展现出来。或许她的方法有问题,但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只能接受正面的自身,对于不能避免的自身丑陋,不仅不承认,反而用一个接一个的伤害来掩饰。沈流舒为什么会不惜设局陷害也要把陈若兮拉下来,是因为他要向叶蓝秋证明,他的爱,是真的。还有,你有没有做过统计,那些骂陈若兮骂得最凶的,都是哪些人。是那些当初骂叶蓝秋骂得最凶的人,他们不过是通过诅咒陈若兮来抚平自身的罪恶感罢了。”


  “可是,如果不是陈若兮,叶蓝秋也不会……”


  “叶蓝秋的死是悲剧,但网民的丑陋居然能如此轻易地被利用来杀人,到现在仍不自知,难道不是更大的悲剧。”


  “杨大哥,这些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为自己,为叶蓝秋,也为陈若兮辩解,你才是那个最有资格为辩解的人。”


  “不,我不会,因为我跟叶蓝秋一样,是懦夫。叶蓝秋选择死,是因为她放弃抗争。如果发生在叶蓝秋身上的一切,发生在陈若兮身上,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陈若兮跟你,跟我,跟叶蓝秋,最大的不同,在于正确也好,错误也好,她从不回避,甚至操纵,达到她想要的目的,这就是她跟我在一起的原因。她做的一切,是我从来想做而做不到的。就象这个设计,我明明知道是我的设计被剽窃了,但我不敢抗争,因为剽窃的这个人,是我的顶头上司。”杨守诚说。


  杨琪站在那里看着杨守诚离开,她知道,她不会再缠着这个男人了,因为,她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在陈若兮身上看到的,是自身所羡慕的优势,在她杨琪身上所看到的,则是自身所厌恶,却又无力改变的软弱。


  其实,真正清楚每一个人优势和弱点,只有每一个人自己,但最不能承认的,也是这个自己,所以,用优势发起攻击,保护自己,用弱点换取同情,安慰自己,再用优势自我挣扎,再用弱点自我检讨,就这样,一起,完成进化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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